十头牲口。想当年,只要大门一关,这四周围着木栏杆的楼上 廊檐里都会站满持枪的匪徒,那过夜的马邦就如同瓮中捉鳌。 就是枪战的话,这院里也没有一处是火力够不到的死角。 有两处楼梯,也都在院子里。我走上去,楼板格支格支直 响。我越加大步走着,故意表明有人来了。但这楼上也空寂 无人,推开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一股尘土和霉味。只有 挂在铁丝上的一条灰白的毛巾和一只破鞋表明这里竞有人住 过,也该是几年前的事了。自从这里建立自然保护区,集中在 这所大房子里的供销社,土产收购站,粮油站,兽医站以及一 个山乡的全部机构和人员便都迁到保护区管理处修建的那条 一百米长的小街上去了,聚集在这楼上宋国泰手下那一百来 条汉子和一百来条枪当然更留不下一点踪影。他们当年躺在 草席子上,抽着鸦片,搂着女人,那些被抢来的女人白天得为 他们做饭,夜里就轮留奸宿。有时为分赃不均,有时为个年轻 女人,时不时还发生火并,这楼板上想必也热闹非凡。 “只有匪首宋国泰能镇得住他们。这家伙手狠心毒,狡猾 得出名。”他是搞政治工作的,说起话来,振振有词,他说他给 来这里实习的大学生们做报告,从保护大熊猫讲到爱国主义, 可以把女学生们讲得痛哭流涕。 他说被土匪抢来的女人中还有个红军女战士,三六年红 军长征过毛尔盖草地的一支队伍,有个团就在这里遭到土匪 的袭击。洗衣队的十几个从江西来的姑娘都被抢走奸污了, 最小的只有十七、八岁,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几经转手,后来 被山里的一个羌族老汉买了去当老婆,现今就住在这附近的 一个山冲里。她还能报出来她当年属于几支队几分队几连的
十头牲口。想当年,只要大门一关,这四周围着木栏杆的楼上 廊檐里都会站满持枪的匪徒,那过夜的马邦就如同瓮中捉鳌。 就是枪战的话,这院里也没有一处是火力够不到的死角。 有两处楼梯,也都在院子里。我走上去,楼板格支格支直 响。我越加大步走着,故意表明有人来了。但这楼上也空寂 无人,推开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一股尘土和霉味。只有 挂在铁丝上的一条灰白的毛巾和一只破鞋表明这里竟有人住 过,也该是几年前的事了。自从这里建立自然保护区,集中在 这所大房子里的供销社,土产收购站,粮油站,兽医站以及一 个山乡的全部机构和人员便都迁到保护区管理处修建的那条 一百米长的小街上去了,聚集在这楼上宋国泰手下那一百来 条汉子和一百来条枪当然更留不下一点踪影。他们当年躺在 草席子上,抽着鸦片,搂着女人,那些被抢来的女人白天得为 他们做饭,夜里就轮留奸宿。有时为分赃不均,有时为个年轻 女人,时不时还发生火并,这楼板上想必也热闹非凡。 “只有匪首宋国泰能镇得住他们。这家伙手狠心毒,狡猾 得出名。”他是搞政治工作的,说起话来,振振有词,他说他给 来这里实习的大学生们做报告,从保护大熊猫讲到爱国主义, 可以把女学生们讲得痛哭流涕。 他说被土匪抢来的女人中还有个红军女战士,三六年红 军长征过毛尔盖草地的一支队伍,有个团就在这里遭到土匪 的袭击。洗衣队的十几个从江西来的姑娘都被抢走奸污了, 最小的只有十七、八岁,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几经转手,后来 被山里的一个羌族老汉买了去当老婆,现今就住在这附近的 一个山冲里。她还能报出来她当年属于几支队几分队几连的
连指导员的姓名,人如今可是当了大官,他很有番感慨。他说 他当然不能给学生们讲这些,便又回到这匪首宋国泰身上来。 这宋国泰原先小伙计出身,他说,跟个商人跑鸦片生意。 这商人被盘踞这里的匪首陈老大击毙了,便投靠了新的主子。 七混八混,不久当上了老大的心腹,进出这楼后面的老大住的 小院。这小院后来被解放军吊迫击跑炸毁了,现今都长成了 杂树林子。当年这可是个小重庆,土匪头子陈老大同他一窝 子小老婆们就在里面花天酒地。能在里面伺候他的男人只有 这宋国泰一人。有一回,从马尔康过来了一支马邦,其实也是 群土匪,看中了这条可以坐吃现成的地盘,双方激战了两天, 互有死伤,却未分胜负,便商议说和,歃血为盟。于是开了大 门,把对方迎了进来,楼上楼下,两股土匪,混同一起,猜拳举 碗。其实是老大的一计,把对方都灌醉了好一举收拾。他又 叫他小老婆们解开奶子,在桌间粉蝶似的飘来荡去。岂止对 方,两股人马,谁能抵挡得住无不喝得烂醉。只有两名匪首 还端坐在桌上,按事先约好的,老大举手打个响蜚,宋国泰上 前添酒,一手抓过那匪首搁在桌上的快慢机,说时迟,那时快, 一枪一个,连同老大,当即撩倒了,便问:还有哪个不服的没 有?土匪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那还敢有半个不字。这宋国泰 就此住进了老大的小院,那些小老婆也统统归他所有。 他说得这般有声有色,做报告能把女学生都说哭了,并非 吹牛。他还说五O年进山剿匪,两个连的兵力夜里把这楼和 那个小院包围了,拂晓进行喊话,叫他们放下武器,改邪归正, 大门口就好几挺机枪火力封锁,一个也别想逃得出去,好像他 就亲自参加了战斗
年进山剿匪,两个连的兵力夜里把这楼和 连指导员的姓名,人如今可是当了大官,他很有番感慨。他说 他当然不能给学生们讲这些,便又回到这匪首宋国泰身上来。 这宋国泰原先小伙计出身,他说,跟个商人跑鸦片生意。 这商人被盘踞这里的匪首陈老大击毙了,便投靠了新的主子。 七混八混,不久当上了老大的心腹,进出这楼后面的老大住的 小院。这小院后来被解放军吊迫击跑炸毁了,现今都长成了 杂树林子。当年这可是个小重庆,土匪头子陈老大同他一窝 子小老婆们就在里面花天酒地。能在里面伺候他的男人只有 这宋国泰一人。有一回,从马尔康过来了一支马邦,其实也是 群土匪,看中了这条可以坐吃现成的地盘,双方激战了两天, 互有死伤,却未分胜负,便商议说和,歃血为盟。于是开了大 门,把对方迎了进来,楼上楼下,两股土匪,混同一起,猜拳举 碗。其实是老大的一计,把对方都灌醉了好一举收拾。他又 叫他小老婆们解开奶子,在桌间粉蝶似的飘来荡去。岂止对 方,两股人马,谁能抵挡得住?无不喝得烂醉。只有两名匪首 还端坐在桌上,按事先约好的,老大举手打个响蜚,宋国泰上 前添酒,一手抓过那匪首搁在桌上的快慢机,说时迟,那时快, 一枪一个,连同老大,当即撩倒了,便问:还有哪个不服的没 有?土匪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那还敢有半个不字。这宋国泰 就此住进了老大的小院,那些小老婆也统统归他所有。 他说得这般有声有色,做报告能把女学生都说哭了,并非 吹牛。他还说五 那个小院包围了,拂晓进行喊话,叫他们放下武器,改邪归正, 大门口就好几挺机枪火力封锁,一个也别想逃得出去,好像他 就亲自参加了战斗
“后来呢?”我问。 “开始当然顽抗,就用迫击炮把小院轰了。土匪们活着的 都把枪扔了,出来投降,可就没有宋国泰,进到小院里搜查,也 只有些哭成一团的婆娘。都说他屋里有一条通山上的暗道, 可也没有发现,他人也没再亮相。如今,都四十多年了,有说 他还活着,有说他死了,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种分析。”他 靠在藤圈椅上,捏着扶圈的手指弹动着,分析道: “关于他的下落,有三种说法。一说他逃走了,流窜在外 地,在哪里隐姓埋名,落下脚来,种田当了农民。二是他可能 在当时枪战中被打死了,土匪们不说。土匪有土匪的规矩,他 们里面可以打得天翻地覆,对外人却不吐一点内情。他们有 他们的道德,江湖义气,另一方又手狠心毒,土匪也有他们的 两面性那些女人,本来是抢来的,一旦进了这窝子,也就等 于人了伙,一方面受他揉拧,又还为他保守秘密。”他摇摇头, 不是不理解,而是感慨人世之复杂,我想。 “当然,也不排斥第三种可能,跑进山里出不来了,就饿死 在山里。” “也有迷失在这山里就死在里面的?”我问。 “怎么没有别说外地进来挖药材的农民,就是本地的猎 人也有困死在山里的。” “哦?”我对这更有兴趣。 “去年就有个打猎的,进山十多天了,也没有回来他们 家属这才找到乡政府,乡里又找到我们。我们同林区派出所 联系,放出了警犬,让它嗅了他的衣服,跟踪搜索,最后找到 了,人卡在岩石缝里,就死在里面
“后来呢?”我问。 “开始当然顽抗,就用迫击炮把小院轰了。土匪们活着的 都把枪扔了,出来投降,可就没有宋国泰,进到小院里搜查,也 只有些哭成一团的婆娘。都说他屋里有一条通山上的暗道, 可也没有发现,他人也没再亮相。如今,都四十多年了,有说 他还活着,有说他死了,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种分析。”他 靠在藤圈椅上,捏着扶圈的手指弹动着,分析道: “关于他的下落,有三种说法。一说他逃走了,流窜在外 地,在哪里隐姓埋名,落下脚来,种田当了农民。二是他可能 在当时枪战中被打死了,土匪们不说。土匪有土匪的规矩,他 们里面可以打得天翻地覆,对外人却不吐一点内情。他们有 他们的道德,江湖义气,另一方又手狠心毒,土匪也有他们的 两面性。那些女人,本来是抢来的,一旦进了这窝子,也就等 于人了伙,一方面受他揉拧,又还为他保守秘密。”他摇摇头, 不是不理解,而是感慨人世之复杂,我想。 “当然,也不排斥第三种可能,跑进山里出不来了,就饿死 在山里。” “也有迷失在这山里就死在里面的?”我问。 “怎么没有?别说外地进来挖药材的农民,就是本地的猎 人也有困死在山里的。” “哦?”我对这更有兴趣。 “去年就有个打猎的,进山十多天了,也没有回来。他们 家属这才找到乡政府,乡里又找到我们。我们同林区派出所 联系,放出了警犬,让它嗅了他的衣服,跟踪搜索,最后找到 了,人卡在岩石缝里,就死在里面
“怎么会卡在石缝里?” “什么情况都有,心慌嘛,偷猎,保护区里禁止狩猎的。也 还有哥哥打死弟弟的。” “那为什么?” “他以为是熊。兄弟两个一起进山里安套子,弄麝香,这 可来钱呢。安套子如今也现代化了,把林场施工工地上的钢 丝缆索拧开,一小股钢丝就能弄个套子,上山一天可安上几百 个套子这么大的山,我们哪看得过来?都贪心着呢,没有办 法。这兄弟俩在山上安套子,安着安着就走散了。要照他们 山里讲的又成了迷信,说是中了邪法。两个人围着个山头转 了个圈,正巧碰上。山里雾气大,他哥看见他弟的人影,以为 是熊,揣枪就打,做哥的就把弟弟打死了。他半夜里还回家了 一趟,把他弟的枪也带了回来,将两根枪并排靠在他家猪圈的 篱笆门上,早起他妈喂猪食时就可以看见他没有进家门,回 转到山里,找到他弟死的地方,用刀把自己的脖子抹了。” 我从这空荡荡的楼上下来,在那容得下一个马帮的院子 里站了一会,走到公路上来。路上也还是没有人,没有车辆。 我望着对面的雾雨迷蒙中苍绿的山上,有一条灰白的放木材 的陡直的滑道,植被已经完全破坏了。早先,公路未通之前, 这两边山上也该是森森的林木。我总想到这山颠背后的原始 森林里去,我说不出为什么那总吸引着我。 细雨不断,而且越加集密了,成为一层薄幕,把山梁都笼 罩住,山谷和沟壑就更加朦胧。雷声滚动,在山背后,沉闷,隐 隐约约。我突然发觉更为喧响的还是来自公路下方的河水
“怎么会卡在石缝里?” “什么情况都有,心慌嘛,偷猎,保护区里禁止狩猎的。也 还有哥哥打死弟弟的。” “那为什么?” “他以为是熊。兄弟两个一起进山里安套子,弄麝香,这 可来钱呢。安套子如今也现代化了,把林场施工工地上的钢 丝缆索拧开,一小股钢丝就能弄个套子,上山一天可安上几百 个套子。这么大的山,我们哪看得过来?都贪心着呢,没有办 法。这兄弟俩在山上安套子,安着安着就走散了。要照他们 山里讲的又成了迷信,说是中了邪法。两个人围着个山头转 了个圈,正巧碰上。山里雾气大,他哥看见他弟的人影,以为 是熊,揣枪就打,做哥的就把弟弟打死了。他半夜里还回家了 一趟,把他弟的枪也带了回来,将两根枪并排靠在他家猪圈的 篱笆门上,早起他妈喂猪食时就可以看见。他没有进家门,回 转到山里,找到他弟死的地方,用刀把自己的脖子抹了。” 我从这空荡荡的楼上下来,在那容得下一个马帮的院子 里站了一会,走到公路上来。路上也还是没有人,没有车辆。 我望着对面的雾雨迷蒙中苍绿的山上,有一条灰白的放木材 的陡直的滑道,植被已经完全破坏了。早先,公路未通之前, 这两边山上也该是森森的林木。我总想到这山颠背后的原始 森林里去,我说不出为什么那总吸引着我。 细雨不断,而且越加集密了,成为一层薄幕,把山梁都笼 罩住,山谷和沟壑就更加朦胧。雷声滚动,在山背后,沉闷,隐 隐约约。我突然发觉更为喧响的还是来自公路下方的河水
总也不停息,总在咆哮,总这样充沛的流量,从雪山下来注入 岷江的这皮条河,流得这样急促,带有一股镇慑人的凶险劲 头,是平川上的河流绝对没有的
总也不停息,总在咆哮,总这样充沛的流量,从雪山下来注入 岷江的这皮条河,流得这样急促,带有一股镇慑人的凶险劲 头,是平川上的河流绝对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