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研究生态的?生物学家?古人类学家?考古学 家?” 他一一摇头,只是说:“我对活人更有兴趣。” “那么你是搞民俗调查?社会学家?民族学家?人种学? 要不是记者?冒险家?” “都是业余的。” 你们都笑了。 “都是玩主!” 你们笑得就更加开心。他于是点起一支烟,便打开了话 匣子,讲起有关灵山的种种神奇。随后,又应你的要求,拆开 空香烟盒子,画了个图,去灵山的路线。 北方,这季节,已经是深秋。这里,暑热却并未退尽。太 阳在落山之前,依然很有热力,照在身上,脊背也有些冒汗。 你走出车站,环顾了一下,对面只有一家小客栈,那是种老式 的带一层楼的木板铺面,在楼上走动楼板便格吱直响,更要命 的是那乌黑油亮的枕席。再说,洗澡也只能等到天黑,在那窄 小潮湿的天井里,拉开裤裆,用脸盆往身上倒水。那是农村里 出来跑买卖做手艺的落脚的地方。 离天黑还早,完全可以找个干净的旅店。你背着旅行袋, 在街上晃荡,顺便逛逛这座小县城,也还想找到一点提示,一 块招牌,一张广告招牌,那怕是一个名字,也就是说只要能见 到灵山这两个字,便说明你没有弄错,这番长途跋涉,并没有 上当。你到处张望,竞然找不到一点迹象。你一同下车的,也 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旅游者。当然,你不是那种游客,只说的 是你这一身装束。你穿的一双轻便结实专用于登山的旅游
“你是研究生态的?生物学家?古人类学家?考古学 家?” 他一一摇头,只是说“:我对活人更有兴趣。” “那么你是搞民俗调查?社会学家?民族学家?人种学? 要不是记者?冒险家 ?” “都是业余的。” 你们都笑了。 “都是玩主!” 你们笑得就更加开心。他于是点起一支烟,便打开了话 匣子,讲起有关灵山的种种神奇。随后,又应你的要求,拆开 空香烟盒子,画了个图,去灵山的路线。 北方,这季节,已经是深秋。这里,暑热却并未退尽。太 阳在落山之前,依然很有热力,照在身上,脊背也有些冒汗。 你走出车站,环顾了一下,对面只有一家小客栈,那是种老式 的带一层楼的木板铺面,在楼上走动楼板便格吱直响,更要命 的是那乌黑油亮的枕席。再说,洗澡也只能等到天黑,在那窄 小潮湿的天井里,拉开裤裆,用脸盆往身上倒水。那是农村里 出来跑买卖做手艺的落脚的地方。 离天黑还早,完全可以找个干净的旅店。你背着旅行袋, 在街上晃荡,顺便逛逛这座小县城,也还想找到一点提示,一 块招牌,一张广告招牌,那怕是一个名字,也就是说只要能见 到灵山这两个字,便说明你没有弄错,这番长途跋涉,并没有 上当。你到处张望,竟然找不到一点迹象。你一同下车的,也 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旅游者。当然,你不是那种游客,只说的 是你这一身装束。你穿的一双轻便结实专用于登山的旅游
鞋,肩上挂的是带背带的旅行包,这街上往来的也没有你这种 打扮的。这里自然不是新婚夫妇和退休养老的通常去的旅游 胜地。那种地方一切都旅游化了,到处都停的旅游专车,到处 都有导游图可卖,所有的小店铺里都摆满了印有字样的旅游 帽,旅游汗衫、旅游背心、旅游手帕,连接待外国人专收外汇券 的宾馆和只凭介绍信接待内宾的招待所和疗养院,更别说那 些相争拉客的私人小客店,都以这块宝地的名字为标榜。你 不是到那种地方去凑那分热闹,在人看人,人挨着人、人挤人 的山阳道上,再抛些瓜果皮、汽水瓶子、罐头盒子、面包纸和香 烟屁股。这里想必早晚也逃不脱这种盛况。你总算乘那些鲜 艳夺目的亭台楼阁尚未修建,赶在记者的照相机和名人题字 之前,你不免暗自庆幸,同时,又有些疑惑。这街上竞无一点 招来游客的迹象,会不会以讹传讹?你只凭揣在上衣口袋里 的香烟盒子上画的那么个路线,在火车上偶然碰到那么个玩 主,更何况他也是道听途谈,你还无法证实是不是信口开河。 你没有见到一则确凿的游记,连最新出版的旅游大全也没有 收进这样的条目。当然,灵台、灵丘、灵岩,乃至于灵山这类地 名,你翻阅分省地图册的时候,并不难找到。你也还应该知 道,那浩瀚的史书典籍中,从远古巫卜的《山海经》到古老的地 理志《水经注》,这灵山并不是真没有出处,佛祖就在这灵山点 悟过摩诃迦叶尊者。你并非愚纯之辈,以你的敏慧,你得先找 到那画在香烟盒子上的鸟伊小镇,进入这个灵山必经的通道。 你回到车站,进了候车室,这小山城最繁忙的地方,这时 候己经空空荡荡。售票处和小件寄存的窗口都被背后的木板 堵个严实,你再敲打也纹丝不动。无处可以问讯,你只好仰头
鞋,肩上挂的是带背带的旅行包,这街上往来的也没有你这种 打扮的。这里自然不是新婚夫妇和退休养老的通常去的旅游 胜地。那种地方一切都旅游化了,到处都停的旅游专车,到处 都有导游图可卖,所有的小店铺里都摆满了印有字样的旅游 帽,旅游汗衫、旅游背心、旅游手帕,连接待外国人专收外汇券 的宾馆和只凭介绍信接待内宾的招待所和疗养院,更别说那 些相争拉客的私人小客店,都以这块宝地的名字为标榜。你 不是到那种地方去凑那分热闹,在人看人,人挨着人、人挤人 的山阳道上,再抛些瓜果皮、汽水瓶子、罐头盒子、面包纸和香 烟屁股。这里想必早晚也逃不脱这种盛况。你总算乘那些鲜 艳夺目的亭台楼阁尚未修建,赶在记者的照相机和名人题字 之前,你不免暗自庆幸,同时,又有些疑惑。这街上竟无一点 招来游客的迹象,会不会以讹传讹?你只凭揣在上衣口袋里 的香烟盒子上画的那么个路线,在火车上偶然碰到那么个玩 主,更何况他也是道听途谈,你还无法证实是不是信口开河。 你没有见到一则确凿的游记,连最新出版的旅游大全也没有 收进这样的条目。当然,灵台、灵丘、灵岩,乃至于灵山这类地 名,你翻阅分省地图册的时候,并不难找到。你也还应该知 道,那浩瀚的史书典籍中,从远古巫卜的《山海经》到古老的地 理志《水经注》,这灵山并不是真没有出处,佛祖就在这灵山点 悟过摩诃迦叶尊者。你并非愚纯之辈,以你的敏慧,你得先找 到那画在香烟盒子上的鸟伊小镇,进入这个灵山必经的通道。 你回到车站,进了候车室,这小山城最繁忙的地方,这时 候已经空空荡荡。售票处和小件寄存的窗口都被背后的木板 堵个严实,你再敲打也纹丝不动。无处可以问讯,你只好仰头
去数售票窗口上方一行行的站名:张村、沙铺、水泥厂、老窑、 金马、大年、涨水、龙湾、桃花坞…越来越加美好,可都不是 你要找的地方。别看这小小的县城,线路和班次可真不少。 有一天多至五、六趟班车的,可去水泥厂绝非旅游的路线。最 少的则只有一趟班车,想必是最偏僻的去处。而乌伊居然出 现在这路线的终点,毫不显眼,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地名,没有 丝毫灵气。可你就像从一团无望解开的乱麻中居然找到了个 线头,不说高兴得要死,也总算吃了颗定心丸你必须在明早 开车前一个小时先买好票。经验告诉你,这种一天只有一趟 的山区班车,上车就如同打架一样,你要不准备拚命的话,就 得赶早站队。 此刻,你有的是时间,只不过肩上的旅行袋稍嫌累赘。你 信步走着,装满木材的卡车连连掀着高音喇叭,从你身边驶 过。你进而注意到穿县城而过的狭窄的公路上,往来的车辆, 带挂斗的和不带挂头的,都一律掀起刺耳的高音喇叭,而客车 上的售票员,还把手伸出窗口,使劲拍打车帮子上的铁皮,更 为热闹。也只有这样,行人才能让道。 两旁贴街的老房子一律是木板的铺面,楼下做的生意,楼 上晒着衣服,从小儿的尿布到女人的乳罩,补了档的短裤到印 花的床单,像万国的旗帜,在车辆的喧闹声和扬起的耧尘中招 展路旁水泥电线杆子上,齐目高的地方,贴满了各式各样的 广告。有一张治疗狐臭的特别引起你的兴趣,并不是因为你 有狐臭,而是那广告的文字来的花梢,在狐臭之后还打了个括 号: “狐臭(又名仙人臭是一种讨厌的疾病,其味难闻,令人
去数售票窗口上方一行行的站名:张村、沙铺、水泥厂、老窑、 金马、大年、涨水、龙湾、桃花坞……越来越加美好,可都不是 你要找的地方。别看这小小的县城,线路和班次可真不少。 有一天多至五、六趟班车的,可去水泥厂绝非旅游的路线。最 少的则只有一趟班车,想必是最偏僻的去处。而乌伊居然出 现在这路线的终点,毫不显眼,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地名,没有 丝毫灵气。可你就像从一团无望解开的乱麻中居然找到了个 线头,不说高兴得要死,也总算吃了颗定心丸。你必须在明早 开车前一个小时先买好票。经验告诉你,这种一天只有一趟 的山区班车,上车就如同打架一样,你要不准备拚命的话,就 得赶早站队。 此刻,你有的是时间,只不过肩上的旅行袋稍嫌累赘。你 信步走着,装满木材的卡车连连掀着高音喇叭,从你身边驶 过。你进而注意到穿县城而过的狭窄的公路上,往来的车辆, 带挂斗的和不带挂头的,都一律掀起刺耳的高音喇叭,而客车 上的售票员,还把手伸出窗口,使劲拍打车帮子上的铁皮,更 为热闹。也只有这样,行人才能让道。 两旁贴街的老房子一律是木板的铺面,楼下做的生意,楼 上晒着衣服,从小儿的尿布到女人的乳罩,补了裆的短裤到印 花的床单,像万国的旗帜,在车辆的喧闹声和扬起的耧尘中招 展。路旁水泥电线杆子上,齐目高的地方,贴满了各式各样的 广告。有一张治疗狐臭的特别引起你的兴趣,并不是因为你 有狐臭,而是那广告的文字来的花梢,在狐臭之后还打了个括 号: “狐臭(又名仙人臭)是一种讨厌的疾病,其味难闻,令人
欲吐。为此影响朋友交往耽误婚烟大事的不乏其人。青年男 女还屡屡遭到从业参军的限制,无限痛苦,不胜烦恼。现我处 采用新式综合疗法,能立即完全彻底干净根除臭味,疗效高达 九七·五三%。为您生活愉快,未来幸福,欢迎前来治疗 …。” 之后,你到了一座石桥上,没有狐臭。清风徐来,凉爽而 适意,石桥架在宽阔的河面上,桥上虽然是柏油路面,两边斑 驳的石柱子上刻的猴子还依稀可辨,肯定很有一番年代“了。 你倚着水泥加固了的石槛杆,俯视由石桥连接的这座县城,两 岸都是黑色的瓦顶,鳞次栉比,让人总也看不尽望不透。两山 之间,一条展开的河谷,金黄的稻田上方镶的绿色的竹林。河 水蓝澄澄的,悠悠缓缓,在河床的沙滩间流淌,到了分水的青 麻石桥基下,变得墨绿而幽深,一过桥拱,便搅起一片哗哗的 水声,湍急的漩涡上飘出白色的泡沫。石条砌的河堤总有上 十米高·留着一道道水渍,最新的一层灰黄的印子当是刚过的 夏天洪水留下的痕迹。这就是尤水?它的源头则来之灵山?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橙红的团团如盖,通体光明却不刺 眼。你眺望两旁山谷收拢的地方,层峦叠幛之处,如烟如雾, 那虚幻的景象又黑悠悠得真真切切,将那轮通明的像在旋转 的太阳,从下端边缘一点一点吞食。落日就越加殷红,越加柔 和,并且将金烁烁的倒影投射到一湾河水里,幽蓝的水色同闪 烁的日光便连接一起,一气波动跳跃。坐入山谷的那赤红的 一轮越发安详,端庄中又带点妩媚,还有声响。你就听见了一 种声音,难以捉摸,却又分明从你心底响起,弥漫开来,竞跳动
,留着一道道水渍,最新的一层灰黄的印子当是刚过的 欲吐。为此影响朋友交往耽误婚姻大事的不乏其人。青年男 女还屡屡遭到从业参军的限制,无限痛苦,不胜烦恼。现我处 五 三 采用新式综合疗法,能立即完全彻底干净根除臭味,疗效高达 九七 。为您生活愉快,未来幸福,欢迎前来治疗 了。 之后,你到了一座石桥上,没有狐臭。清风徐来,凉爽而 适意,石桥架在宽阔的河面上,桥上虽然是柏油路面,两边斑 驳的石柱子上刻的猴子还依稀可辨,肯定很有一番年代 你倚着水泥加固了的石槛杆,俯视由石桥连接的这座县城,两 岸都是黑色的瓦顶,鳞次栉比,让人总也看不尽望不透。两山 之间,一条展开的河谷,金黄的稻田上方镶的绿色的竹林。河 水蓝澄澄的,悠悠缓缓,在河床的沙滩间流淌,到了分水的青 麻石桥基下,变得墨绿而幽深,一过桥拱,便搅起一片哗哗的 水声,湍急的漩涡上飘出白色的泡沫。石条砌的河堤总有上 十米高 夏天洪水留下的痕迹。这就是尤水?它的源头则来之灵山?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橙红的团团如盖,通体光明却不刺 眼。你眺望两旁山谷收拢的地方,层峦叠幛之处,如烟如雾, 那虚幻的景象又黑悠悠得真真切切,将那轮通明的像在旋转 的太阳,从下端边缘一点一点吞食。落日就越加殷红,越加柔 和,并且将金烁烁的倒影投射到一湾河水里,幽蓝的水色同闪 烁的日光便连接一起,一气波动跳跃。坐入山谷的那赤红的 一轮越发安详,端庄中又带点妩媚,还有声响。你就听见了一 种声音,难以捉摸,却又分明从你心底响起,弥漫开来,竟跳动
了一下,像踮起脚尖,颠了一下,便落进黝黑的山影里去了,将 霞光洒满了天空。晚风从你耳边响了起来,也还有驶过的汽 车,照样不断掀出刺耳的喇叭声。你过了桥,发现桥头有块新 镶嵌的石板,用红漆描在笔划的刻道里:永宁桥,始建于宋开 元三年,一九六二年重修,一九八三年立。这该是开始旅游业 的信号。 桥头摆着两趟小吃摊子。你在左边吃一碗豆腐脑,那种 细嫩可口作料齐全走街串巷到处叫卖一度绝迹如今又父业子 传的豆腐脑,你在右边又吃了两个从炉膛里现夹出来热呼呼 香喷喷的芝麻葱油烧饼,你还又在,在哪一边已经弄不清楚 了,吃了一颗颗比珍珠大不了许多甜滋滋的酒酿元宵。你当 然不像游西湖的马二先生那样迂腐,却也有不坏的胃口。你 品尝祖先的这些吃食,听吃主和小贩们搭讪,他们大都是本地 的熟人,你也想用这温款的乡音同他们套点近乎,也想同他们 融成一片。你长久生活在都市里,需要有种故乡的感觉,你希 望有个故乡,给你点寄托,好回到孩提时代,捡回漫失了的记 忆。 你终于在桥这边还铺着青石板的老街上找到一家旅店, 楼板都拖洗过了,还算干净你要了个小单间,里面放了张铺 板,铺了一张竹席子。一床灰棉线毯子,不知是洗不干净还就 是它木色,你压在竹席子底下,扔开了油腻的枕头,好在天热, 你不必铺盖。你此刻需要的是搁下变得沉重的旅行袋,洗一 洗满身的尘土和汗味,赤膊在铺上仰面躺下,叉开两脚。你隔 壁在吆三喝四,有人玩牌,摸牌和甩牌都听得一清二楚。只一
了一下,像踮起脚尖,颠了一下,便落进黝黑的山影里去了,将 霞光洒满了天空。晚风从你耳边响了起来,也还有驶过的汽 车,照样不断掀出刺耳的喇叭声。你过了桥,发现桥头有块新 镶嵌的石板,用红漆描在笔划的刻道里:永宁桥,始建于宋开 元三年,一九六二年重修,一九八三年立。这该是开始旅游业 的信号。 桥头摆着两趟小吃摊子。你在左边吃一碗豆腐脑,那种 细嫩可口作料齐全走街串巷到处叫卖一度绝迹如今又父业子 传的豆腐脑,你在右边又吃了两个从炉膛里现夹出来热呼呼 香喷喷的芝麻葱油烧饼,你还又在,在哪一边已经弄不清楚 了,吃了一颗颗比珍珠大不了许多甜滋滋的酒酿元宵。你当 然不像游西湖的马二先生那样迂腐,却也有不坏的胃口。你 品尝祖先的这些吃食,听吃主和小贩们搭讪,他们大都是本地 的熟人,你也想用这温款的乡音同他们套点近乎,也想同他们 融成一片。你长久生活在都市里,需要有种故乡的感觉,你希 望有个故乡,给你点寄托,好回到孩提时代,捡回漫失了的记 忆。 你终于在桥这边还铺着青石板的老街上找到一家旅店, 楼板都拖洗过了,还算干净。你要了个小单间,里面放了张铺 板,铺了一张竹席子。一床灰棉线毯子,不知是洗不干净还就 是它木色,你压在竹席子底下,扔开了油腻的枕头,好在天热, 你不必铺盖。你此刻需要的是搁下变得沉重的旅行袋,洗一 洗满身的尘土和汗味,赤膊在铺上仰面躺下,叉开两脚。你隔 壁在吆三喝四,有人玩牌,摸牌和甩牌都听得一清二楚。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