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鹅毛最后,还是莹映阿姨开了口:“我觉得你妈妈去世前,心里始终挂念着一件重要的事情。她用英语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以后,转而用中文娓道来。“你母亲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也是个好妈妈。她非常爱你,把你看作她的命根子。你应该能理解,像她这样的一个母亲,对自己另外两个女儿是念念不忘的。你妈妈知道她健还活着,所以在去世前,她希望能回中国去找到这两个女儿。”就是桂林的那两个孩子吧。我明白,我不是那两个孩子中的一个。那两个被母亲吊在肩头的小孩,就是她的另外两个女儿。忽间,我感到自己置身于当年炮火连天的桂林战火中,亲眼目赌那两个躺在路边的孩子,她们的拇指被得发红,高声蹄哭,等人来抱。后来有人把她们带走了,她们得救了。现在母亲已永远地离我而去,回到中国去找这两个小孩了。我这么想着,想着,对莹映阿姨的话几乎都没听真切莹映阿姨继续说:“她寻觅了好多年,来来回回地通信。最后,她打听到了她们的地址。她当时正要跟你爸爸说这事呢。哎呀,真可借啊,穷尽一生的苦等“安梅阿姨激动地插进话来:“所以你的这几个阿姨和我,我们一起写了封信,按这个地址寄过去。我们在信里说,你妈要去跟她们相认。她们给我们回信了。她们就是你的姐姐啊,菁妹。”我的姐姐!我又对自已说了一遍这两个词,平生第一次将它们连在一起说出来安梅阿姨取出一张薄如细绢的信纸,我看到上面,整整地用蓝墨水笔书写了几竖排汉字。其中一个字有些模糊,大概是被一滴眼泪晕27
喜福会染的吧。我双手颠抖着接过信,惊叹我的姐姐们如此敏慧,竞能读写汉字。阿姨们都笑盈盈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一个奇迹般死而复生的人。莹映阿姨接着递给我另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1200美金的支票,而收款人是我一一荣恩·吴。这简直让我难以置信“我的姐姐居然给我寄钱?”我惊地问“哦,不是,不是,”林多阿姨伴装恼火地说,“每年,我们都会把打麻将的钱揽起来,好专高级餐馆吃大餐。因为大部分时候都是你妈妈赢,所以这些钱也大部分是她的。我们又往里凑了一点儿,这样你就可以先去香港,然后搭火车到上海见你的姐姐们了。至于我们嘛,我们都养尊处优,该减减肥了。”她拍拍自己的肚子,证明此言不虚“去见我的姐姐。”我证证地念明着这句话。我试图想象这个将要面对的场面,心中充满了煌恐。而阿姨们为了隐購自已的懂概解囊,居然编了一个年终大餐的谎言,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哭了起来,其实是一边吸泣一边笑着。我能看出这些阿姨在忠实地履行我母亲的遗愿,但很难真正理解这份良苦用心莹映阿姨说:“你一定要去见你的姐姐们,还要把母亲过世的消息告诉她们。但最重要的是,必须把你母亲这一生的经历告诉她们。她们过去对自已的母亲一无所知,现在必须让她们知道。“去见我的姐姐们,把妈妈的一切告诉她们。”我点头附和着,“可是我该说什么呢?关于母亲,我能告诉她们什么呢?她就是我的母亲,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阿姨们瞪大眼睛町着我,好像我在她们眼前突然疯掉了一样。28
千里鹅毛“不了解你自己的妈妈?”安梅阿姨根本不相信,“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妈妈就在你的骨子里啊!”“把你们的家庭往事告诉她们。告诉她们你妈妈是怎么取得成功的。“林多阿姨提议道“告诉她们你亲身经历的事情,比如妈妈是怎么教导你的,你的哪些观点是从她那里学来的,“莹映阿姨说,“你妈妈可是个能干的女人啊“一旬又一句“告诉她们,告诉她们”在我耳边此起彼伏,每个阿姨都在情绪激昂地说着那些值得让姐姐们知道的事情“她很善良。”“她聪明精干。”“她对家庭尽职尽责。“她的希望,那此她看重的事情。“她会做一手好菜”“真是的,居然有不了解自己妈妈的女儿!”听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她们心里是在害怕。因为从我身王,她们看到了自已的女儿,这些女儿们对自已母亲带到美国来的全部真相和期盼同样一无所知。漠不关心、她们眼见女儿在听到自己讲中文时渐渐变得不耐烦,用整脚的英语向女儿解释时又让她们觉得妈妈很笨。妈妈们知道,这些在美国生美国长的女儿们对*喜、福”三字的解读与自已的观念大不相同,她们的头脑不接受“喜福”这个词,它根本就不存在。妈妈们可以预见到女儿们又将孕育下一代,而孙辈的这一代人与自已这一代之间是没有任何希望传承可言的29
喜福会于是,我只说了一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她们的。”阿姨们都望着我,脸上布满疑“我会记住关于母亲的一切,并把它们都告诉姐姐们“我更加肯定地说。这一次,啊姨们才渐展笑颜,摸个过来拍了拍我的手。不过她们看土去仍未释然,好像总有点什么东西不对劲。但是她们看上去也充满了希望,都期待我能说到做到,她们还能企求些什么呢?而此外我又能再承诺她们什么呢?她们开始继续吃煮花生,重新讲起故事。她们好像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回忆往昔的美好时光,同时憧憬着将来的好日子。身在宁波的弟弟把九千美金连本带利地还给了姐姐,姐姐喜极而泣。做音响和电视维修的小儿子生意兴隆,都外销中国了,女儿给她生了小外孙,小外孙们在伍德赛德区的漂亮泳池里游得像小鱼一样自由自在。这真是些美好的故事。简直是最好的故事。她们都是有福之人。现在,我坐在麻将桌边母亲以前的位子上,这是东方,万物开始的地方···30
千里鹅毛许安梅:伤疤在中国,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婆婆就告诉我,我的母亲是个鬼。这倒不是说我母亲已经去世。在那个年代,鬼其实代表任何我们忌违谈论的东西。我明自婆婆是有意让我忘了母亲,而这的确使得我对她的记忆逐渐变成一片空白。我的儿时记忆,始于我男舅和舅母在宁波的一幢大房子,厅堂冷冷清清的,楼梯很高。我跟婆婆和弟弟一起住在这里。我经常听到鬼魂把小孩子捕走的故事,被劫走的多数是头脑固执。不服管教的小女孩。婆婆经常提高噪门告诉周围的人,我和弟弟是从一只鑫鹅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本是两个没人要的鹅蛋,甚至连用来打蛋花粥都惹人嫌。她认为这样一说,鬼魂就不会把我俩偷走了。所以你看,婆婆其实挺疼爱我们姐弟俩的婆婆始终都让我害怕,她一病倒,我变得更害怕了。那是在1923年,我当时九岁。婆婆突然全身浮肿得像个熟透的大南瓜一般,皮肤胀得很软,还散发出一股恶臭。她经常把我叫到她那个臭气熏天的房间里,还给我讲故事。她唤着我的大名郑重地说:“安梅,你仔细听着。”1源著此处为POPO,是一种南方人在口语中称呼外婴的方式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