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这些眼睛显得眼神杲滞,只有它们,才能眼看穿苦难和贫 乡村是落后的,繁重的农活并没有压垮我幼小的身躯,却磨炼了我的性格。我不会去歌颂这些原始的 劳作,但以往的乡村总让我想起锄柄上的木节,正是它使木头更坚韧,显示铁一般的品格 这锄柄上的眼睛,不会在老去的岁月里变得昏花,它是我人生的另一种视角。 母亲 我5岁的时候,正处于中国历史上一个艰难的岁月。生活留给我最初的记忆是母亲坐在一棵白花盛开 的梨树下,用根洗衣用的紫红色的棒槌,在一块白色的石头上,捶打野菜的情景。绿色的汁液流到地上 溅到母亲的胸前,空气中弥漫着野菜汁液苦涩的气味。那棒槌敲打野菜发岀的声音,沉闷而潮湿,让我的 心感到阵阵地紧缩 这是一个有声音、有颜色、有气味的画面,是我人生记忆的起点,也是我文学道路的起点。这个记忆 的画面中更让我难以忘却的是,愁容满面的母亲,在辛苦地劳作时,嘴里竟然哼唱着一支小曲!我母亲她 生中遭受的苦难,真是难以尽述。战争、饥饿、疾病,在那样的苦难中,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她活下来 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她在饥肠辘辘、疾病缠身时还能歌唱?我在母斈生前,一直想跟她谈谈这个问题,但毎 次我都感到没有资格向母亲提问。 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连续自杀了几个女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那时候我们家正是 最艰难的时刻,父亲被人诬陷,家里存粮无多,母亲旧病复发,无钱医治。我总是担心母亲走上自寻短见 的绝路。每当我下工归来时,一进门就要大声喊叫,只有听到母亲的回答时,心中才感到块石头落了地 有一次下工回来已是傍晚,母亲没有回答我的呼喊,我急忙跑到牛栏、磨房、厕所里去寻找,都没有母亲 的踪影。我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由地大声哭起来。这时,母亲从外边走了进来。母亲对我的哭泣 非常不满,她认为一个人尤其是男人不应该随便哭泣。她追问我为什么哭。我含糊其词,不敢对她说出我 的担忧。母亲理解了我的意思,她对我说:“孩子,放心吧,阎王爷不叫我是不会去的!″这是一个母亲 对她的忧心忡忡的儿子做出的庄严承诺。现在,尽管母亲已经被阎王爷叫去了,但母亲这句话里所包含着 的面对苦难挣扎着活下去的勇气,将永远伴随着我,激励着我。 在那些饥饿的岁月里,我看到了许多因为饥饿而丧失了人格尊严的情景,譬如为了得到一块豆饼 群孩子围着村里的粮食保管员学狗叫。保管员说,谁学得最像,豆饼就赏赐给谁。我也是那些学狗叫的孩 子中的一个。大家都学得很像。保管员便把那块豆饼迒迒地掷了岀去,孩孑们蜂拥而上抢夺那块豆饼。这 情景被我父亲看到眼里。回家后,父亲严厉地批评了我。爷爷也严厉地批评了我。爷爷对我说:嘴巴就是 一个过道,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草根树皮,吃到肚子里都是一样的,何必为了一块豆饼而学狗叫呢?人
别看这些眼睛显得眼神呆滞,只有它们,才能一眼看穿苦难和贫穷。 乡村是落后的,繁重的农活并没有压垮我幼小的身躯,却磨炼了我的性格。我不会去歌颂这些原始的 劳作,但以往的乡村总让我想起锄柄上的木节,正是它使木头更坚韧,显示铁一般的品格。 这锄柄上的眼睛,不会在老去的岁月里变得昏花,它是我人生的另一种视角。 母亲 我 5 岁的时候,正处于中国历史上一个艰难的岁月。生活留给我最初的记忆是母亲坐在一棵白花盛开 的梨树下,用一根洗衣用的紫红色的棒槌,在一块白色的石头上,捶打野菜的情景。绿色的汁液流到地上, 溅到母亲的胸前,空气中弥漫着野菜汁液苦涩的气味。那棒槌敲打野菜发出的声音,沉闷而潮湿,让我的 心感到一阵阵地紧缩。 这是一个有声音、有颜色、有气味的画面,是我人生记忆的起点,也是我文学道路的起点。这个记忆 的画面中更让我难以忘却的是,愁容满面的母亲,在辛苦地劳作时,嘴里竟然哼唱着一支小曲!我母亲她 一生中遭受的苦难,真是难以尽述。战争、饥饿、疾病,在那样的苦难中,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她活下来, 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她在饥肠辘辘、疾病缠身时还能歌唱?我在母亲生前,一直想跟她谈谈这个问题,但每 次我都感到没有资格向母亲提问。 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连续自杀了几个女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那时候我们家正是 最艰难的时刻,父亲被人诬陷,家里存粮无多,母亲旧病复发,无钱医治。我总是担心母亲走上自寻短见 的绝路。每当我下工归来时,一进门就要大声喊叫,只有听到母亲的回答时,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 有一次下工回来已是傍晚,母亲没有回答我的呼喊,我急忙跑到牛栏、磨房、厕所里去寻找,都没有母亲 的踪影。我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由地大声哭起来。这时,母亲从外边走了进来。母亲对我的哭泣 非常不满,她认为一个人尤其是男人不应该随便哭泣。她追问我为什么哭。我含糊其词,不敢对她说出我 的担忧。母亲理解了我的意思,她对我说:“孩子,放心吧,阎王爷不叫我是不会去的!”这是一个母亲 对她的忧心忡忡的儿子做出的庄严承诺。现在,尽管母亲已经被阎王爷叫去了,但母亲这句话里所包含着 的面对苦难挣扎着活下去的勇气,将永远伴随着我,激励着我。 在那些饥饿的岁月里,我看到了许多因为饥饿而丧失了人格尊严的情景,譬如为了得到一块豆饼,一 群孩子围着村里的粮食保管员学狗叫。保管员说,谁学得最像,豆饼就赏赐给谁。我也是那些学狗叫的孩 子中的一个。大家都学得很像。保管员便把那块豆饼远远地掷了出去,孩子们蜂拥而上抢夺那块豆饼。这 情景被我父亲看到眼里。回家后,父亲严厉地批评了我。爷爷也严厉地批评了我。爷爷对我说:嘴巴就是 一个过道,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草根树皮,吃到肚子里都是一样的,何必为了一块豆饼而学狗叫呢?人
应该有骨气!他们的话,当时并不能说服我,因为我知道山珍海味和草根树皮吃到肚子里并不一样!但我 也感到了他们的话里有一种尊严,这是人的尊严,也是人的风度。人,不能像狗一样活着。 饥饿的岁月使我体验和洞察了人性的复杂和单纯,使我认识到了人性的最低标准,使我看透了人的本 质的某些方面。我的父母、祖父母和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人,为我树立了光辉的榜样。这些普通人身上的宝 贵品质,是一个民族能够在苦难中不堕落的根本保障,也正是文学的灵魂 总有一些东西在大地上醒着 喧嚣在暮色里沉淀,不久,村庄就沉沉睡着了。灯一盏一盏地熄了,星星一粒一粒地稠了。夜色让一 切都沉沉睡熟,让一切生灵都沉入到睡梦中去了。 但总有一些东西在夜晚是醒着的。 那是我十六七岁时的一个春天,我家刚刚搬到村南头新盖不久的新居里。那是一座土屋,墙用新泥搪 过,地用榔头狠命地砸捶过。有一天我弯腰在床底下潮湿的纸箱里找书,看见床底下的地上钻岀一根鸡蛋 粗的白色树芽来。我没理睬它,心想床底下的东西难道还会成就出什么气候。第二天早上起床伸手去床里 边摸衣裳的时候,我在衣裳下摸到个又光又滑的东西,不由大吃-惊,定下神来-看,竟是那棵树芽 白白的,嫩嫩的,顶梢拳头一样没展开的地方,裹着一层滑腻的胎液。一夜竟长得比我的床还高了,这鬼 东西,我睡着了,村庄睡着了,它却醒着。如果不理睬它,说不准有一天一觉醒来,我会发现自己已经浑 然不觉地睡到了它长成的树上去了 我钻到床下扳掉了它。我知道,它是那棵泡桐树根绽出的新芽。那是一棵高大的泡桐,原来就长在我 放床的地方,盖房时嫌它碍事,就把它锯了,生怕它会长出树芽来,又挖地六七尺,刨出它深藏的树根, 这样才觉得踏实。没想到它还会靠那些残根冒岀树芽来。在那座老屋里,在那张床底下,我曾一次又一次 扳倒过许多冒出的苍白树芽,直到几年后,当我扳得有些心烦意乱时,它才终于不再冒出新的树芽来。我 想它还是终于睡着了,那棵泡桐树的灵魂终于睡着了,或许是永远睡着了 前年老家的那座土屋坍塌了,家里人也没理睬它,想不到我以前放床的地方竟长岀一棵树苗来,一个 春天竟然长出了丈余高。我大吃惊,本以为已经十多年了,它已经睡熟再不会醒来了,但它依旧醒着, 几滴残雨几缕风又让它长成一棵树了。 鸟儿睡了,牲畜睡了,我们睡了,村庄睡了,世界睡了,但还是有一些东西在我们睡熟时它却醒着 生长着,并悄悄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泥土是不会睡着的,灵魂是不会睡着的,时光是不会睡着的,在我们沉沉睡着的时候,它们还醒着 我终于明白,即使在我们已经睡熟或沉睡的时候,总有一些东西在大地上醒着 老水车旁的风景
应该有骨气!他们的话,当时并不能说服我,因为我知道山珍海味和草根树皮吃到肚子里并不一样!但我 也感到了他们的话里有一种尊严,这是人的尊严,也是人的风度。人,不能像狗一样活着。 饥饿的岁月使我体验和洞察了人性的复杂和单纯,使我认识到了人性的最低标准,使我看透了人的本 质的某些方面。我的父母、祖父母和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人,为我树立了光辉的榜样。这些普通人身上的宝 贵品质,是一个民族能够在苦难中不堕落的根本保障,也正是文学的灵魂。 总有一些东西在大地上醒着 喧嚣在暮色里沉淀,不久,村庄就沉沉睡着了。灯一盏一盏地熄了,星星一粒一粒地稠了。夜色让一 切都沉沉睡熟,让一切生灵都沉入到睡梦中去了。 但总有一些东西在夜晚是醒着的。 那是我十六七岁时的一个春天,我家刚刚搬到村南头新盖不久的新居里。那是一座土屋,墙用新泥搪 过,地用榔头狠命地砸捶过。有一天我弯腰在床底下潮湿的纸箱里找书,看见床底下的地上钻出一根鸡蛋 粗的白色树芽来。我没理睬它,心想床底下的东西难道还会成就出什么气候。第二天早上起床伸手去床里 边摸衣裳的时候,我在衣裳下摸到一个又光又滑的东西,不由大吃一惊 ....,定下神来一看,竟是那棵树芽, 白白的,嫩嫩的,顶梢拳头一样没展开的地方,裹着一层滑腻的胎液。一夜竟长得比我的床还高了,这鬼 东西,我睡着了,村庄睡着了,它却醒着。如果不理睬它,说不准有一天一觉醒来,我会发现自己已经浑 然不觉地睡到了它长成的树上去了。 我钻到床下扳掉了它。我知道,它是那棵泡桐树根绽出的新芽。那是一棵高大的泡桐,原来就长在我 放床的地方,盖房时嫌它碍事,就把它锯了,生怕它会长出树芽来,又挖地六七尺,刨出它深藏的树根, 这样才觉得踏实。没想到它还会靠那些残根冒出树芽来。在那座老屋里,在那张床底下,我曾一次又一次 扳倒过许多冒出的苍白树芽,直到几年后,当我扳得有些心烦意乱时,它才终于不再冒出新的树芽来。我 想它还是终于睡着了,那棵泡桐树的灵魂终于睡着了,或许是永远睡着了。 前年老家的那座土屋坍塌了,家里人也没理睬它,想不到我以前放床的地方竟长出一棵树苗来,一个 春天竟然长出了丈余高。我大吃一惊 ....,本以为已经十多年了,它已经睡熟再不会醒来了,但它依旧醒着, 几滴残雨几缕风又让它长成一棵树了。 鸟儿睡了,牲畜睡了,我们睡了,村庄睡了,世界睡了,但还是有一些东西在我们睡熟时它却醒着, 生长着,并悄悄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泥土是不会睡着的,灵魂是不会睡着的,时光是不会睡着的,在我们沉沉睡着的时候,它们还醒着。 我终于明白,即使在我们已经睡熟或沉睡的时候,总有一些东西在大地上醒着。 老水车旁的风景
其实,那水车一点儿都不老 它是一处旅游地最显眼的标志。旅游地原本是—个村子,两年前,这地方被房地产开发商发现并相中。 于是在盖别墅和豪宅的同时,捎带着将这里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使之成了小型的周庄。在双休日或节假日 城里人络绎不绝地驾车来到这里,吃喝玩乐,纵情欢娱。村里人终日里耳濡目染,思想迅速地商业化着。 城里人成群结队地来到的时候,必会看到,在那水车旁有一老妪和一少女。老妪七十有几,少女才十 六七岁,都穿着淸朝的衣裳。老妪形容枯瘦憔悴;少女人面桃花、目如秋水,顾昐之际,道是无睛却有晴。 老妪纺线,少女刺绣,成为水车的陪衬,景观中的风景。她们是景区雇来在那儿给观光客们看的,若有观 光客与她们照相,或可得些小费。老妪是村里的_位孤寡老人,在村里有一间半祖宅。村子受益于旅游业 有了些公款,每月亦给她50元。少女是从外地流落到这儿的。她的家在哪里,家境如何,身世怎样,没 人知道 只有老妪觉得她是个好女孩儿。她们成为“同事”几天以后,老妪曾问过少女住在哪儿,少女说住在 一家饭店的危房里,每天五元钱,晚上还得帮着干两个多小时的活。饭店里面有老鼠,她最怕老鼠。“就是 每月150元,也花去了我半个月的工资,还得看主人两口子的眼色…”少女说得泪汪汪的。 闺女,住我家吧。我那儿就我一个人,我也喜欢有你这么个伴儿,不会给你气受。”于是,少女作为 老妪所希望的个伴儿,住到了老妪家里 少女脸上的笑容多了,老妪脸上的皱纹少了。熟悉她那张老面孔的人,发现她脸上几条最深的褶子变 浅了,有要舒展开来的迹象了。她脑后的抓髻也好看了,不像以前那么歪歪扭扭的了。她的指甲不再长而 不剪。指甲缝也不再黑黢黢的了。她那身“行头″显然洗得勤了。她的好心情让她的小费也多起来了 有好心人提醒她:"你让那小人精住你那儿去了?千万防着点儿,万一你那点钱被她偷了,临走连件寿 衣都穿不上… 老妪不爱听那样的话,她爱听少女的话。 少女常对她说:"奶奶,尽量想高兴的事儿,那样您准能活一百多岁。 经历了许多年子然身,形影相吊的孤寡生活以后,忽然有了一个朝夕相处的女伴儿,老妪返老还童 了似的。 然而有一天者妪忽然失明,接着咯血了。村里不得不派人把她送到县医院,一诊断是癌症,早扩散了。 那么老的人了,也只有回家挨着 村里的负责人就对少女说:“她都这样了,你搬走吧,爱住哪儿往哪儿去吧。” 少女哭着说:“我不搬走。奶奶对我好,我也要服侍服侍她… 非亲非故,来历不明,还口口声声"奶奶,奶奶”叫得挺亲,就是不搬走,图什么呢?村里的负责人
其实,那水车一点儿都不老。 它是一处旅游地最显眼的标志。旅游地原本是一个村子,两年前,这地方被房地产开发商发现并相中。 于是在盖别墅和豪宅的同时,捎带着将这里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使之成了小型的周庄。在双休日或节假日, 城里人络绎不绝地驾车来到这里,吃喝玩乐,纵情欢娱。村里人终日里耳濡目染,思想迅速地商业化着。 城里人成群结队地来到的时候,必会看到,在那水车旁有一老妪和一少女。老妪七十有几,少女才十 六七岁,都穿着清朝的衣裳。老妪形容枯瘦憔悴;少女人面桃花、目如秋水,顾盼之际,道是无晴却有晴。 老妪纺线,少女刺绣,成为水车的陪衬,景观中的风景。她们是景区雇来在那儿给观光客们看的,若有观 光客与她们照相,或可得些小费。老妪是村里的一位孤寡老人,在村里有一间半祖宅。村子受益于旅游业, 有了些公款,每月亦给她 50 元。少女是从外地流落到这儿的。她的家在哪里,家境如何,身世怎样,没 人知道。 只有老妪觉得她是个好女孩儿。她们成为“同事”几天以后,老妪曾问过少女住在哪儿,少女说住在 一家饭店的危房里,每天五元钱,晚上还得帮着干两个多小时的活。饭店里面有老鼠,她最怕老鼠。“就是 每月 150 元,也花去了我半个月的工资,还得看主人两口子的眼色……”少女说得泪汪汪的。 “闺女,住我家吧。我那儿就我一个人,我也喜欢有你这么个伴儿,不会给你气受。”于是,少女作为 老妪所希望的一个伴儿,住到了老妪家里。 少女脸上的笑容多了,老妪脸上的皱纹少了。熟悉她那张老面孔的人,发现她脸上几条最深的褶子变 浅了,有要舒展开来的迹象了。她脑后的抓髻也好看了,不像以前那么歪歪扭扭的了。她的指甲不再长而 不剪。指甲缝也不再黑黢黢的了。她那身“行头”显然洗得勤了。她的好心情让她的小费也多起来了。 有好心人提醒她:“你让那小人精住你那儿去了?千万防着点儿,万一你那点钱被她偷了,临走连件寿 衣都穿不上……” 老妪不爱听那样的话,她爱听少女的话。 少女常对她说:“奶奶,尽量想高兴的事儿,那样您准能活一百多岁。” 经历了许多年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孤寡生活以后,忽然有了一个朝夕相处的女伴儿,老妪返老还童 了似的。 然而有一天老妪忽然失明,接着咯血了。村里不得不派人把她送到县医院,一诊断是癌症,早扩散了。 那么老的人了,也只有回家挨着。 村里的负责人就对少女说:“她都这样了,你搬走吧,爱住哪儿往哪儿去吧。” 少女哭着说:“我不搬走。奶奶对我好,我也要服侍服侍她……” 非亲非故,来历不明,还口口声声“奶奶,奶奶”叫得挺亲,就是不搬走,图什么呢?村里的负责人
想到了老妪的间半祖屋。 于是,在老妪精神状态稍好的某日,村里的负责人带着一男一女来到了老妪家里,他介绍那男的是县 公证处的,女的是位律师。他开门见山地对老妪说,她应该在临死前作出决定,将一间半的祖屋留给村里。 那屋子是可以改装成门面房的,稍加改装以后,或卖或租,钱数都很可观。老妪说:“行啊『村里的负责 人又说:“那你就在这张纸上按个手印吧!老妪不高兴了:“我觉得,我-时死不了。”村里的负责人急了 以趁你还明白,才让你按手印嘛『老妪就不理他们三个男女,把身子一转,背朝他们了 村里的负责人没主意了,找来另外几个有主意的人商议,他们都认为老妪完全有可能被那个外省的小 人精蛊惑了,把一间半祖屋“赠送”给那小妖精了…… 于是全村男女老少同仇敌忾起来。没人愿意去照顾那糊涂的老妪了,少女就连她那份儿工作也不能干 了 十几天后,老妪走了。 老妪攒下的钱不够发送自己,少女为她买了一件寿衣… 又没了几天,那少女也消失了,没跟村里任何人告别,也没留下封信. 乌巢的风味 因为山青水秀,地处湘东的老家自然多鸟巢,不过,那还是在我年少时节。 那时候,我家门前,有几棵高大苍翠的大樟树。每望一眼郁郁葱葱的大樟树,我总有一种爬上去的欲 望,只因在髙髙的树之顶端,有盘缠于树杈上的鸟巢,常有三三两两的喜鹊噎喳地来来往往。 喜鹊黑亮灵巧的翅膀,如豆的眼睛流转不已,飞姿自是美妙,乃至给飞翔留下足够的温暖·在美丽的 春天,鸟巢里常隐约飘来小鸟叽叽之声,过路的人便自然而然沉湎于梦般的淸纯 大都很狡猾。喜鹊高高在上,还有一些鸟则干脆将巢藏得深深的,或在树 在树之尖端。总之,要么让人可望不可即,要么根本不让人看到。偶尔,常常是落叶时节,当孩子们玩得 疯癫之时,一抬头,便发现不远处矮矮的树梢上,垂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鸟巢。不过,当发现它时,其实 已是空巢了。 麻雀多得很。那褐色羽毛上布满了黑色斑点的小巧的鸟儿,一天到晩在屋檐下,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它们的缣就藏在屋檐下的某个墙洞里,洞口黑泂洞的,若将手伸进去,常常能掏着几颗囻圆的麻雀蛋,或 两只丑丑的小麻雀,黄黄嫩嫩的嘴,不停地张开又合上。可过一段时日,若是再去摸那个鸟洞,常常一 无所获了
想到了老妪的一间半祖屋。 于是,在老妪精神状态稍好的某日,村里的负责人带着一男一女来到了老妪家里,他介绍那男的是县 公证处的,女的是位律师。他开门见山地对老妪说,她应该在临死前作出决定,将一间半的祖屋留给村里。 那屋子是可以改装成门面房的,稍加改装以后,或卖或租,钱数都很可观。老妪说:“行啊!”村里的负责 人又说:“那你就在这张纸上按个手印吧!” 老妪不高兴了:“我觉得,我一时死不了。”村里的负责人急了: “所以趁你还明白,才让你按手印嘛!”老妪就不理他们三个男女,把身子一转,背朝他们了…… 村里的负责人没主意了,找来另外几个有主意的人商议,他们都认为老妪完全有可能被那个外省的小 人精蛊惑了,把一间半祖屋“赠送”给那小妖精了…… 于是全村男女老少同仇敌忾起来。没人愿意去照顾那糊涂的老妪了,少女就连她那份儿工作也不能干 了…… 十几天后,老妪走了。 老妪攒下的钱不够发送自己,少女为她买了一件寿衣…… 又没了几天,那少女也消失了,没跟村里任何人告别,也没留下封信…… 鸟巢的风味 因为山青水秀,地处湘东的老家自然多鸟巢,不过,那还是在我年少时节。 那时候,我家门前,有几棵高大苍翠的大樟树。每望一眼郁郁葱葱的大樟树,我总有一种爬上去的欲 望,只因在高高的树之顶端,有盘缠于树杈上的鸟巢,常有三三两两的喜鹊喳喳地来来往往。 喜鹊黑亮灵巧的翅膀,如豆的眼睛流转不已,飞姿自是美妙,乃至给飞翔留下足够的温暖。在美丽的 春天,鸟巢里常隐约飘来小鸟叽叽之声,过路的人便自然而然沉湎于梦一般的清纯。 老家的鸟,大都很狡猾。喜鹊高高在上,还有一些鸟则干脆将巢藏得深深的,或在树叶浓密之处,或 在树之尖端。总之,要么让人可望不可即,要么根本不让人看到。偶尔,常常是落叶时节,当孩子们玩得 疯癫之时,一抬头,便发现不远处矮矮的树梢上,垂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鸟巢。不过,当发现它时,其实 已是空巢了。 麻雀多得很。那褐色羽毛上布满了黑色斑点的小巧的鸟儿,一天到晚在屋檐下,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它们的巢就藏在屋檐下的某个墙洞里,洞口黑洞洞的,若将手伸进去,常常能掏着几颗圆圆的麻雀蛋,或 一两只丑丑的小麻雀,黄黄嫩嫩的嘴,不停地张开又合上。可过一段时日,若是再去摸那个鸟洞,常常一 无所获了
后来,我离开了乡村,远离了鸟巢,也远离了鸟。在繁华的家乡小城,自是难以见到鸟的踪影,内心 空落了几许,好在,时有鸟巢淡薄苍灰的身影飘荡在我的梦里。不知为何,我执著地萌生了—种想法 想成为一只美丽的鸟,翩飞在枯瘦的枝头上。变不了鸟的我,自是对鸟巢怀有一种特殊的亲切 又是一个初春时节,我来到山东大平原。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多是光溜溜的树。很突然地 棵高高瘦瘦的树傲然于眼前,那光光的树梢上,赫然苍黑一团。我张望再三,惊讶地发觉,那是一只鸟 巢。谁知,从青岛至烟台,一直到济南,只只苍黑的鸟巢,竟绵绵不绝地撞击着我的视线。 试想,汽车在公路上奔驰,公路两旁,绵延着一排排光溜溜的树,隔不了多远,便有一只苍黑的鸟巢 挂在树枝之上。可以说,所有的鸟巢,看上去都厚重,由一枝枝苍黑的树枝错落有致地搭成,爽朗,朴素。 偶尔,自苍黑的鸟巢,也会飞出一两只黑羽毛的鸟。虽不知其为何鸟,我仍被一阵翅膀的扑棱棱拍击声所 震颤。 真想不到,在苍茫的平原上,鸟獺以一种全新的风味,令我无法回避无法平静,给了我异乎寻常的触 动。而穿越时空的隧道,老家的鸟巢,以蒙太奇的手法,执著地闪烁。可我惊异地发现,南方老家的鸟巢 在森林茂密、山重水复的世界,莫名地迷失了飞翔的方向,有着种战战兢兢的谨慎,如履薄冰。北方的 鸟巢,则洋溢着关东大汉的坦荡,无遮无挡地走近世人,却得以守住自我的风味。 其时,一棵又一棵树,一只又一只鸟巢,自我眼前掠过,传递着鸟的声音,我有了一种行走于大地的 心情。一种全新的感觉,一种渴望闯荡的锐气,渐渐地漫溢而来。 在去柳侯祠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柳侯柳宗元,官已做到了礼部员外郎,何曾想到会拐个弯最终贬 到柳州,死在柳州?如果他"烟花三月下扬州”呢,如果他被贬杭州呢,岂不在“苏堤”“白堤”之外,又 多一道“柳堤”? 柳宗元是那个时代的人,也是超越那个时代的人,同时又是一个对那个时代持有异议的人,这就使得 他被一贬再贬,使得他的命运雪上加霜 但,他的命运与上苍所赋予他写下的那些淸清冷游记的笔力和独钓的定力,是多么相得 益彰 我找到柳侯祠,进入园内。晨练的人们还未退去,满园里抡剑舞棍的老人个个精神饱满,这就是当年 受惠柳候风化的柳州子民。原来是来看柳侯祠,来看柳侯的衣冠冢,来看柳侯碑文的,却不想,一进园子 便看到了活得更长远的百姓。还有,柳树。这里每棵树都活着,还有每片叶子。 树,一棵棵地伫立。树木像那些能把世界史照亮的伟人,伟大而独立,尽管树叶沙沙,竟夕不绝,树 根却从不迷失,那么自信、自尊,怡然自得。一切树木都有着香喷喷的叶片,像符号般喧哗。我驻足不前
后来,我离开了乡村,远离了鸟巢,也远离了鸟。在繁华的家乡小城,自是难以见到鸟的踪影,内心 空落了几许,好在,时有鸟巢淡薄苍灰的身影飘荡在我的梦里。不知为何,我执著地萌生了一种想法,真 想成为一只美丽的鸟,翩飞在枯瘦的枝头上。变不了鸟的我,自是对鸟巢怀有一种特殊的亲切。 又是一个初春时节,我来到山东大平原。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多是光溜溜的树。很突然地, 一棵高高瘦瘦的树傲然于眼前,那光光的树梢上,赫然苍黑一团。我张望再三,惊讶地发觉,那是一只鸟 巢。谁知,从青岛至烟台,一直到济南,只只苍黑的鸟巢,竟绵绵不绝地撞击着我的视线。 试想,汽车在公路上奔驰,公路两旁,绵延着一排排光溜溜的树,隔不了多远,便有一只苍黑的鸟巢 挂在树枝之上。可以说,所有的鸟巢,看上去都厚重,由一枝枝苍黑的树枝错落有致地搭成,爽朗,朴素。 偶尔,自苍黑的鸟巢,也会飞出一两只黑羽毛的鸟。虽不知其为何鸟,我仍被一阵翅膀的扑棱棱拍击声所 震颤。 真想不到,在苍茫的平原上,鸟巢以一种全新的风味,令我无法回避无法平静,给了我异乎寻常的触 动。而穿越时空的隧道,老家的鸟巢,以蒙太奇的手法,执著地闪烁。可我惊异地发现,南方老家的鸟巢, 在森林茂密、山重水复的世界,莫名地迷失了飞翔的方向,有着一种战战兢兢的谨慎,如履薄冰。北方的 鸟巢,则洋溢着关东大汉的坦荡,无遮无挡地走近世人,却得以守住自我的风味。 其时,一棵又一棵树,一只又一只鸟巢,自我眼前掠过,传递着鸟的声音,我有了一种行走于大地的 心情。一种全新的感觉,一种渴望闯荡的锐气,渐渐地漫溢而来。 神越关山哭柳侯 在去柳侯祠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柳侯柳宗元,官已做到了礼部员外郎,何曾想到会拐个弯最终贬 到柳州,死在柳州?如果他“烟花三月下扬州”呢,如果他被贬杭州呢,岂不在“苏堤”“白堤”之外,又 多一道“柳堤”? 柳宗元是那个时代的人,也是超越那个时代的人,同时又是一个对那个时代持有异议的人,这就使得 他被一贬再贬,使得他的命运雪上加霜。 但,他的命运与上苍所赋予他写下的那些清冷游记的笔力和独钓的定力 .....,是多么相得 益彰! 我找到柳侯祠,进入园内。晨练的人们还未退去,满园里抡剑舞棍的老人个个精神饱满,这就是当年 受惠柳候风化的柳州子民。原来是来看柳侯祠,来看柳侯的衣冠冢,来看柳侯碑文的,却不想,一进园子, 便看到了活得更长远的百姓。还有,柳树。这里每棵树都活着,还有每片叶子。 树,一棵棵地伫立。树木像那些能把世界史照亮的伟人,伟大而独立,尽管树叶沙沙,竟夕不绝,树 根却从不迷失,那么自信、自尊,怡然自得。一切树木都有着香喷喷的叶片,像符号般喧哗。我驻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