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译文全巢·第一卷 亦与炮身的厚薄相等。周围绕着数十个铁轮,系在坑边的铁纽,令圆柱悬挂当 中,毫无偏倚。到六月八日,圆柱也告成功,遂议定次日铸铁。麦思敦忽问社 长道:“铸造大炮,岂不是大礼么?”杜长道:“自然是大礼,然不能算公众的。” 麦思敦又问道:“铸炮之日,听说君想闭栅,不准外人参观,可是其的?”社长 道:“真的。我想铸造哥仑比亚炮时,虽没危险,然工业却甚精密。众庶杂沓, 狠不相宜。发射时也是如此。”社长话虽如是,其实此番工业,真有万分危险, 若众人喧哗起来,惹出大祸,也未可料的。所以终以不许参观,使工人得运动 自由,不误工作为妙。到铸炮日期,果然除会社委员外,不许外人阑入,那委员 中最有力的是: 毕尔斯排汉陀大佐白伦彼理少将亚芬斯东 大将穆尔刚 当时麦思敦居先,导引诸人,察看器械库,工作局诸处,迨把千二百座反射 炉一一看完,诸人早已目眩神疲,不能再走了。此时各炉中,已分装熔铁十一 万四千磅,将铁条纵横排列,令火焰易人空隙,热力更猛,又因铁汁入坑,非在 同时不可,另备信炮一尊,以传号令。倘信炮鸣时,便把这千二百座反射炉的 漏孔,同时拽开,使炉中铁汁,齐注坑内。诸事准备已完,大众权且休息。到次 日黎明,各炉一齐举火,上有千二百支烟筒,下有六万八千吨石炭,只见齐吐浓 烟,刹时间已如黑绒天幕,把太阳光线,遮得一丝不露了。加以炉内热力无量, 直冲空际,鸣声如雷,火光闪灼,又有通风机械,招集天风,增加势力,吹得呼呼 作响。炉中熔铁,便沸滚起来,渐与空中的养气化合。此时工人,都已挥汗如 雨,喘息不已,连站在远处的各委员,也都头晕眼花,热不能耐,眼巴巴的只望 信炮一声,当服清凉良剂。然而铁质虽融,其中尚含有许多杂质,必待分离以 后,方能注入。好容易才听得自鸣钟锵锵的打了十二下,信炮忽响,硝烟一缕, 直上太空,千二百座反射炉中的铁汁,登时齐由笕筒奔出,如尼格拉大瀑布一 般,明晃晃直落在九百尺深的坑内。声如巨雷,土地震动,刹时间黑烟卷地而 起,直上霄汉,把近地草木,都摧残零落,如遭飓风。复从炮心圆柱中逼出一股 水气,酿成浓云,恰如盛夏时顽云蔽天,暴雨将至情景。各委员虽然胆识有余, 无所恐惧,然而不知不觉的皮肤上生起粟来,鞭动不止。还有茀罗理窦近地几 个野蛮,都疑火山喷火,吓得漫山遍野,奔避不迭。正是: 心血为炉熔黑铁,雄风和雨暗青林。 要知铸造哥仑比亚巨炮能否成功,且待下回再说。 30
第七回 祝成功地府畅华筵 访同志舵楼遇畸士 前回虽说过铸造大炮的盛况,然而毕竞能否成功,却非经许多时日后,不 能确定。诸社员各执己见,推测将来,有说可以成功的,有说不能成功的,嚣器 然连日不息;然总之都是空谭,毫没证据的。过了旬余,烟焰未息,宛如极大圆 柱,屹立地面,其柱端直接着云脚,随风荡漾。而地面又因受了铁汁的热力,渐 渐发热,在二百尺之中,不能驻足。社员如热镬上蚂蚁一般,只在四傍团团乱 转,近不得一步。至第八个月,十日,麦思敦心中,大不耐烦起来,高叫道:“从 今日至十二月间,只有四个月了,我们的大业,怎生是好呢!”社长听了,默然 不答。诸社员也没主意,都看着社长举动,虽然不言,却并无忧闷之色,仿佛可 保成功似的,方才把心放下。此时地面热力,已日减一日,从二百尺减至百五 十尺,又减至百尺。到八月十五日,黑烟也渐淡薄,三四日后,仅吐一缕轻烟, 浮游空际而已。社长大喜,于八月二十二日,招集了同盟社员及机械师等,走 至大坑左近,热力已消,按地上铁块,亦不觉热。社长仰天叹道:“鸣呼,上帝 佑我,把巨炮铸成了!上帝佑我,把巨炮铸成了!”即命再兴工业,将炮内圆柱 取去,并把炮膛磨光。然而内部泥沙,经热力激压后,非常牢固,虽有凿孔钻, 鹤嘴锄等件,都是蜻蜓撼大树,动不得分寸。后来借了机器的力量,才将泥沙 渐渐掘出。迨至九月三日,居然十分清净。社长又加添工资,以奖励工作,命 磨光炮膛。俗谚说:“有钱使得鬼推磨”。工人等见加多工资,自然尽力去做, 不到四周间,已磨得像一间镜室,四壁晶莹。竟不待十二月,已见伟大无敌,一 望胆寒的巨炮,功行圆满了。其时诸会员,不知不觉的满面笑容,手舞足蹈。 而麦思敦更是忻喜欲在,忽跃忽踊,仰视苍苍的昊天,俯瞰杳杳的地窟,一一失 脚,跌入炮孔中去了。一一这炮孔深九百尺,跌下去时,不消说是血肉横飞,都 成齑粉。麦思敦未立奇功,先成怨鬼,你道可悲不可悲呢!然幸而白伦彼理正 31
鲁迅译文全集·第一卷 立身傍,连忙揪住衣襟,提起来掷于地上。麦思敦本是口不绝声,专好戏弄人 的,至此时也只喊一声“阿呀,”默然睡倒了。众人见他如此,都跑过来,扶起 麦思敦,贺再生之喜。有的嘲笑他道:“君如先到地狱旅行,把口上生成的巨 炮一发,便可震破鬼族的耳膜,将来我辈死后,不但阎罗耳聋,不能得一正当的 判断,便是对旧鬼谈天,恐也不能够了。”说毕大笑。不表大家欢喜,且说此时 有一最失意的,就是那主张铸炮不成的泉科尔老先生。十月十六日,照条约上 第一二两条,把彩金三千弗,交给社长。人说他从此染病卧床,多日不出。然 条约五条中,尚有三条,合计十三千金,未决胜负,此时虽输去三千,那三条尚 不知鹿死谁手,又何必优愤至此呢!不知臬科尔的意思,却并非在金钱上着 想,实因铸炮之成否,与一生的名誉有关,今见自已议论龃龉,又羞又愤,不觉 成疾。凡世上好名之人,每每如是,无足怪的。…至九月二十三日以后,杜 长令开丘外栅门,许众人进内游览。栅门开处,有许多老幼男女,早已蜂涌而 来,把偌大石丘,满满的占了个无立锥之地。而天波市至石丘间一带地方,犹 复车马络绎,喧器不可名状。亦可想见美国人民热心的景况了。然各人热心, 却非从大炮成后而起的,当初铸造时,各处人民,来看铸铁景像的,不知多少; 无奈社长坚闭栅门,不容进内,众人涌挤栅外,但见黑雾濛濛,上冲天末,急得 像索乳的小儿一般,乱啼乱跳,呼着社长的名字骂道:“我们最公平的美国人 民中,为甚有如此不公平的事呢!”众人齐声呐城,几乎有推翻铁栅,冲进巨丘 之意。社员皆栗栗危惧,恐肇大祸,然社长却毫不动心,把华盛顿独立战争时, 在硝烟弹雨中,指挥大军的手段,施展出来,惟督责作工,此外诸事,均付之不 闻不见,倒也平安无事的过去了。后来社长见大众热心欲狂,仿佛有仅人石 丘,尚未满意;苟能一游炮膛,则虽死无憾的情况,于是开放栅门以后,再造许 多大笼,上连绳索,用滑车下垂炮底,收放均用汽机,运转不费人工。另写许多 告白,粘贴栅外道:“欲进炮内游览者,每人收资五弗。”那边告白还未贴完,这 边汽机已不暇应接。不到两月,已收人五十万金。会社中又得了许多补助。 据此看来,倘大炮发射时,不知更要加多几亿万倍。有人说,若到是时,欧洲各 国人民,必当群集海峡(谓天波):而欧洲忽成旷土,以致美国地租,非常腾贵 云云。虽系过言,亦非无理的。二十五日之夜,社长创议在炮底开一落成祝 宴,以电气为镫,光彩灿然,照彻四壁。中置大桌,上复绒毡,社长巴比堪,社员 麦思敦,少将亚芬斯东,大将穆尔刚,大佐白伦彼理,及社员等十余人,均坐笼 32
月界旅行 中,徐徐垂下。少顷,支那的花纹瓷,法国的葡萄酒,皆由地面上直送至九百尺 之下,罗列满案。社长等相视大笑,拍掌称奇。酒至半酣,渐渐喧笑起来,有歌 的,有叫的,有抛蒸饼的,有掷酒杯的,到后来竞个个行步蹒跚,口里不知说些 什么,椎闻器器然的声音,充满炮内。从此点反应彼点,或由此处传达彼处,忽 出炮口,宛如平空起了霹雳,在地面上的听了,都拍手呐喊,欢声履天;挟着地 底里的声音,轰轰不绝,刹时间把一座石丘,竞变成大歌海了。社长等听得分 明,也十分欢喜。那麦思敦更觉气色傲然,或饮或食,忽踊忽歌,大有“此间乐 不思蜀”之意。直至曙色苍然,方才散会。从此诸事告成,只待发射弹丸一 事。然众人经此两月,恰如数十星霜,焦急欲死。诸新闻馆,各派访事员数名, 探听消息,凡一举一动,无不详细登载,众人争先购读,新闻馆因此致富的,颇 为不少云。…至九月三十日午后,社长处得一电报,系经过白隆西亚与纽芬 兰间海底电线,又过亚美利加大洲线直达天波的。社长拆开看时,唇忽发白, 两目昏花,像十分惊疑模样。那电报道: “圆椎形弹丸,可改作正圆形。余将驾以探月界,故今日已乘阿兰陀 汽船,由此启行。九月三十日四时,由巴黎发。密估尔亚电” 电报如此,亦甚平常,社长为甚惊疑至此呢?不知以前由邮局寄来信件 中,如此者正复不少,然无非都是嘲笑会社的事业罢了。此番却用电报告知, 有十分郑重之意。难道世界上,竟有这许多视生命如土芥的大人物么?于是 招集社员,把电报朗诵一遍,问道:“诸君以为何如?”诸社员想了好一会,有的 说是嘲笑,有的说是滑稽,惟麦思敦默然不语,待众人说毕,忽大声道:“诸君 意见,虽纷纷不同,然亚电氏的志气,亦可谓大极了。”诸社员都不能答,只得 怅怅的散去。且不说社员怀疑,便是近地居民,也私有许多议论,没到半日工 夫,密估尔亚电的声名,已传遍亚美利加全国了。然有无其人,则尚是一个哑 谜儿,不能猜破。每日寻社长问消息的,不知其数;后来竞像观剧一般,涌挤不 开。其中有人伸着领子问道:“亚电氏从法国启行了么?”社长在宅内应道: “尚未分明。”那人又问道:“我们是为探听确信而来的。”杜长道:“到那时便知 确信了。”然而众人尚不肯散,纠缠不休。又问什么改变弹形,什么亚电的电 报,社长被缠不过,只得整冠出门,带领众人,到了电报分局,发一电给烈伯布 儿的货物保险会社社员道: 汽船阿兰陀,何日由欧洲启行?其旅客中,有法国人名密住尔亚电者 33
鲁迅译文全集·第一卷 否? 发电后,社长等便坐在局中。不到两点钟,果然得了回电,上写道: 汽船阿兰陀,于十月二十日由烈伯布儿开行,向天波市进发。查该船 旅客名氏簿中,有一法国人,名密估尔亚电者。 接到回电后,大众才放心散去。杜长胸中的疑团,也刹时雪消冰释,连忙 发信至布拉维商会,命把制造弹丸一事,暂停数日,待亚电到后,再作商量。至 十月二十日午前,遥望海面,果有淡烟一缕,在若隐若现之间。未及正午,已见 一艘巨大汽船,檣头锦旗,随风飘动,直入人三多港,惟留下一道黑烟,蜿蜓天半, 其行如矢,忽过赫耳波罗湾而去。将到天波市,轮动渐缓,少顷已至码头,刚要 抛锚时,早有无数小舟,团团围住,争先跳上汽船,招揽生活。其中没命第一个 的跳上的,便是社长巴比堪。未到上面,即放声大叫道:“亚电君!亚电君! 亚电君何在?”连叫数声,竟无应者。社长心慌,跑至舵楼边,竭力大叫。忽闻 舵楼上有长啸声,且答道:“余在此耳!”抬头看时,则其人年约四十,体格魁 梧,头圆额广,黄发垂肩,如狮子藏状,鬓赤黄色,纵横两颊间,眼圆而锐,惟略 如近视,在楼上或左或右,运动不止,忽而自啮指甲,忽与傍人谈笑,其气力之 活泼,真一探捡月界的好身手也。社长忙登舵楼,远远的喊道:“今日见君,实 侥幸之至!”那人也跑过来,握一握手。杜长正欲述自己意见,并问亚电来意, 不防天波居民,竞海潮般的涌到面前,围住亚电,乱叫狂呼,虽听不清说些什 么,大约是赞美的意思。亚电及社长两人,挤在当中,连气也喘不得一口。好 容易才分开众人。躲人亚电房内,关上门,喘息一会,亚电先问道:“阁下就是 巴比堪君么?”社长答应。亚电又道:“好好!君无恙乎?”社长道:“幸无恙! 君真决意往月世界去么?”亚电笑道:“如素无坚强不屈之志,那有远来此地之 理呢!”社长道:“君此次远行,妻子等竟没留难么?”亚电道:“没有没有。我电 报到后,君已把弹形改革否?”社长道:“此事必当与君斟酌,故得来电以后,望 君如大旱之云霓。今幸君至,想必早有卓见了?”亚电道:“余幸逢君,与此伟 业,得旅行月界的机缘,岂非无上幸福么!故于弹丸一事,久经思索,颇有所得 的。”社长见亚电临危不惊,谈笑自若,真有侠男儿的气魄,心中已十分敬服, 便道:“余知君必有高见。”两人宛如久别的良朋,各诉抱负,娓娓不倦。亚电 又道:“余此来颇有许多鄙见,欲向大众一谈,如君以为无妨,乞明日招集亚美 利加全国人民,开一大会。余将陈说意见,对付驳论,以破众人之惑。乞君为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