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人士的想法可以有着同专家见解完全一样甚至更大的意 义,我们将许多解决某个问题的最出色的想法,或我们的许多最 好的见解,归功于业余人士。如赫尔姆兹论说梅耶〔6们那样,业 余与专家的不同,只在于他的工作方法缺乏严整的确定性,因此 他通常做不到对他的想法所包含的全部意义进行控制、评估和 贯彻到底。想法并不能取代工作,但换个角度说,工作也同热情 差不多,不能取代想法或迫使想法出现。工作和热情,首要的是 两者的结合,能够诱发想法的产生。但想法的来去行踪不定,并 非随叫随到的确,最佳想法的光临,如伊赫林所描述的,是发生 在沙发之上燃一支雪茄之时,或像赫尔姆霍兹以科学的精确性 谈论自己的情况那样,是出现在一条缓缓上行的街道的漫步之 中,如此等等。总而言之,想法是当你坐在书桌前绞尽脑汁时不 期而至的。当然,如果我们不曾绞尽脑汁,热切地渴望者答案,想 法也不会来到脑子里。不管怎么说,研究者必须能够承受存在于 一切科学工作中的风险。灵感会不会来呢?他有可能成为一名 出色的工作者,却永远得不出自己的创见。以为这种现象只在科 学中存在,办公室的情况同实验室会有所不同,这乃是个严重的 误解。一个商人或大企业家,如果缺乏“经商的想象力”一即想 法或灵感一那么他终其一生也不过是那种只适合于做职员或 技术官员的人,他决不会是一个在组织上有真正创造力的人。与 学术界狂妄自大的自以为是不同,灵感在科学领域所起的作用, 肯定不比现代企业家决断实际问题时所起的作用更大。另一方 面—这是经常被人遗忘的—一灵感所起的作用也不比它在艺 术领域的作用更小。以为数学家只要在书桌上放把尺子,一台 计算器或其他什么设备,就可以得出有科学价值的成果,这是 一种很幼稚的想法。从计划和结果的角度讲,一位维尔斯特拉 25
斯刀的数学想象,同艺术家的想象在方向上自然会十分不同 当然,这也是一种基本性质的不同。不过这种不同并不包括心理 过程。两者有着共同的(柏拉图的“mania'”C痴迷)意义上的)迷 狂和灵感, 一个人是否具有科学灵感,取决于我们无法了解的命运, 但也取决于“天赋”的有无。也正是因为这个无可怀疑的事实, 一种颇为流行的观点造就了某些偶像,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 在年轻人中间尤其如此。今天我们在每一个街角和每一份杂志 里,都可看到这种偶像祟拜。这些偶像就是“个性”和“个人 体验”(Erleben)。两者有着密切的联系,占上风的想法是,后 者就等于前者并隶属于前者。人们不畏困苦,竭力要“有所体 验”,因为这就是“个性”应有的生活风格,如果没有成功,至 少也要装成有这种天纵之才的样子。过去人们只把这称为“体 会”(erlebnis)或一用老百姓的德语说一“感觉"(8)。我 想,对于“个性”是什么东西,它意味着什么,人们已经有了更 为恰当的理解。 女士们,先生们:在科学的领地,个性是只有那些全心服膺 他的学科要求的人才具备的,不惟在科学中如此,我们不知道有 哪位伟大的艺术家,他除了献身于自已的工作,完全献身于自己 的工作,还会做别的事情。即使具有歌德那种层次的人格,如果 仅就他的艺术而言,如果他任性地想把自己的“生活”也变成 件艺术品,后果会不堪设想。若是有人对此有所怀疑,那就让他 至少把自己当做歌德试试看吧。人们至少都会同意,即使像他这 种千年一遇的人物,这样的任性也要付出代价。政治领域的情况 有所不同,不过今天我不打算谈这个问题。]但可以十分肯定 地说,在科学领域,假如有人把他从事的学科当做一项表演事 26
业,并由此登上舞台,试图以“个人体验”来证明自己,并且问“我 如何才能说点在形式或内容上前无古人的话呢?”一这样一个 人是不具备“个性”的。如今我们在无数场合都能看到这种行为, 而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一个人提出这样的问题,而不是发自内 心地献身于学科,献身于使他因自己所股务的主题而达到高贵 与尊严的学科,则他必定会受到败坏和贬低。对艺术家来说亦无 不同.同科学工作和艺术中这些共有的前提条件相反,从某种意 义上说,科学和艺术实践之间注定存在着深刻的差异。科学工作 要受进步过程的约束,而在艺术领域,这个意义上的进步是不存 在的.来自某个时代的一件艺术品创立了一种新技法,或新的透 视原则,因此从艺术的意义上就比对这些技法或原则一无所知 的艺术品更伟大,这样的说法是不正确的。如果技法仅限于为材 料和形式辩护,也就是说,即使不采用这样的技法,也能以达到 艺术表现力的方式去选取和构思素材,那么这件艺术品丝意也 谈不上更伟大。真正“完美的”艺术品是绝对无法超越,也绝对不 会过时的。个人或许会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评判其重要性,但任何 人也不能说,一件从艺术角度看包含着真正“完美性”的艺术品, 会因另一件同样“完美”的作品而“相形见绌”,另一方面,我们每 一位科学家都知道,一个人所取得的成就,在10年、20年或50 年内就会过时。这就是科学的命运,当然,也是科学工作的真正 意义所在,这种情况在其他所有的文化领域一般都是如此,但科 学服从并投身于这种意义,却有着独特的含义。每一次科学的 “完成”都意味着新的问题,科学请求被人超越,请求相形见绌。 任何希望投身于科学的人,都必须面对这一事实。科学的作品由 于具有一定的艺术性,或作为一种教育手段,肯定会在很长时间 里继续有着“使人愉快”的重要作用。但是,在科学中的不断赶
超,让我再重复一遍,不但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更是我们共同 的目标。我们不能在工作时不想让别人比我们更胜一筹。从原 则上说,这样的进步是无止境的,这里我们触到了科学的意义 问题。某件事情是否由于服从了这样的规律,它本身便成为有 意义和合理的事情,这显然不是不证自明的。人们为什么要做 这种在现实中没有止境也绝不可能有止境的事情呢?有些人从 事科研,主要是出于纯粹实用的目的,或从这个词的广义上说, 是出于技术的目的,为的是将我们的实践活动导向科学实验所 揭示的前景。这些事都蛮不错,不过它们只对实用者有意义。而 一位科学家,他若是确实想为自己的职业寻求一种态度,那么这 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个人态度呢?他坚持说,自己是“为科学而 科学”,而不是仅仅为了别人可借此取得商业或技术上成功,或 者仅仪是为了使他们能够吃得更好、穿得更好,更为开明、更善 于治理自己。但是,他从事这些注定要过时的创造性工作,他相 信自己能取得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呢?他为何从此以后,心甘情愿 地把自已拴在这个专业化的无止境的事业上呢?对此可做些 般性的说明。 3.理智化的过程 科学的进步是理智化过程的一部分,当然也是它最重要的 一部分,这一过程我们已经历了数千年之久,而如今对这一过程 一般都会给以十分消极的评判。首先让我们澄清一下,这种由科 学和技术而产生的智力的理性化,在实践中有什么实际意义,这 是否意味着我们一就像今天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各位一对我 28
们的生存条件比印第安红人或雷屯督人10)有更多的了解呢? 这很难说。我们乘坐有轨电车的人,谁也不知道电车是如何行驶 的,除非他是位机构专家。对此他无须任何知识。只要他能“掌 握”电车的运行表,据此来安排自己的行动,也就够了。但是,对 于如何制造一台可以行驶的电车,他一无所知。野蛮人对自己工 具的了解是我们无法相比的。如果我们今天花钱,我敢发誓说 即使在座的诸位中间有经济学家,他们对于这个问题也会人言 人殊:为什么用钱可以买到东西,并且买到的东西时多时少?野 蛮人知道如何为自己搞到每天的食物,哪些制度有助于他达到 这一目的。可见理智化和理性化的增进,并不意味着人对生存条 件的一般知识也随之增加。但这里含有另一层意义,即这样的知 识或信念:只要人们想知道,他任何时候都能够知道;从原则上 说,再也没有什么神秘莫测、无法计算的力量在起作用,人们可 以通过计算掌握一切。而这就意味着为世界除魅)。人们不必 再像相信这种神秘力量存在的野蛮人那样,为了控制或祈求神 灵而求助于魔法。技术和计算在发挥着这样的功效,而这比任何 其他事情更明确地意味着理智化。 那么,这个在西方文化中已持续数千年的除魅过程,这种科 学既隶阔于其中,又是其动力的“进步”,是否有着超越单纯的实 践和技术层面的意义呢?在列夫·托尔斯泰的著作中,各位可以 找到对这一问题最纯净的表达形式。他从十分独特的途径触及 这个问题。他的沉思所针对的全部问题,日益沉重地围绕着死亡 是不是一个有意义的现象这一疑问他以为回答是将定的,而文 明人则以为否,文明人的个人生活已被嵌人“进步”和无限之中, 就这种生活内在固有的意义而言,它不可能有个终结,因为在进 步征途上的文明人,总是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无论是谁,至死也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