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登上巅峰,因为拨峰是处在无限之中,亚伯拉罕或古代的农 人“年寿已高,有享尽天年之感”12),这是因为他处在生命的有 机循环之中,在他临终之时,他的生命由自身的性质所定,已为 他提供了所能提供的一切,也因为他再没有更多的困惑希望去 解答,所以他能感到此生足矣,而一个文明人,置身于被知识、思 想和问题不断丰富的文明之中,只会感到“活得累”,却不可能 “有享尽天年之感”。对于精神生活无休止生产出的一切,他只能 捕捉到最细微的一点,而且都是些临时货色,并非终极产品。所 以在他看来,死亡便成了没有意义的现象。既然死亡没有意义, 这样的文明生活也就没了意义,因为正是文明的生活,通过它的 无意义的“进步性”,宜告了死亡的无意义,这些思想在托尔斯泰 的晚期小说中随处可见,形成了他的艺术基调。 对此我们应当做何设想?除了技术的目的之外,“进步”也有 公认的自身意义,使得为它献身也能成为一项有意义的职业吗? 然而,以信奉科学为业的问题,亦即以科学为业对于献身者的意 义问题,已经变成另一个问题:在人的生命整体中,科学的职业 是什么,它的价值何在? 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过去和现在形成巨大的差异,不知各 位是否记得柏拉图《理想国》第七卷开头处那段奇妙的描述:那 些被铁链锁着的岩洞里的人,他们面向身前的岩壁,身后是他们 无法看到的光源。他们只注视着光线透在岩石上的影子,并试图 发现这些影子之间的关系,直到有个人挣脱了脚镣,回身看到了 太阳。他在目眩中四处摸索,结结巴巴地讲出了他的所见。别人 都说他疯了.但是他逐渐适应了注视光明,此后他的任务便是爬 回岩洞的囚徒那儿,率领他们回到光明之中。这是一位哲人,太 阳则代表着科学真理,唯有这样的真理,才不理会幻觉和影子, 30
努力达到真正的存在。 如今还有谁用这种方式看待科学呢?今天,尤其是年轻人, 有着恰好相反的观点一科学思维的过程构造了一个以人为方 式抽象出来的非现实的世界,这种人为的抽象根本没有能力把 握真正的生活,却企图用瘦骨嶙峋的手去捕捉它的血气。在这样 的生活中,即在柏拉图看来是影子在岩壁上的表演中,跳动着真 正现实的脉搏,其他东西都是没有生命的幽灵,是从生活中衍生 而来,仅此而已。这种转变是如何发生的呢?柏拉图在《理想 国》中表现出的热情,归根结蒂要由这样一个事实来解释,在当 时,所有科学知识中最伟大的工具之一 一观念一一已被有意 识地发现,苏格拉底发现了它的重要意义,但有这种认识的并 不限于他一人。在印度你也可以找到逻辑学的一些发端,它们 同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十分相近。不过任何其他地方都没有意 识到观念的重要性。在希腊,人们手里第一次有了这样一件工 具,利用它可将人置于一种逻辑绝境,使他没有其他退路,只 能或是承认自己一无所知,或是同意这就是唯一的真理,而且 是永恒的真理,决不会像官人的行为举止那样遁于无形。这就 是苏格拉底的弟子们所体验到的奇妙感受。据此似乎可以得出 的结论是,只要能够发现美、普,甚至勇气、灵魂或无论什么东 西的正确观念,就可把握它的真正本质。这似乎又开通了一条 道路,使得人们有能力掌握和传投生活中的正确行为,首先是作 为一名公民的正确行为。因为对于满脑子全是政治思想的希腊 人来说,这个问题决定着一切。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人们才投身 于科学。 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在这一希腊思想的发现之侧,又出现了 科学工作的第二个伟大工具:理性实验这一控制经验的可靠手 31
段。没有它,今日的经验科学便是不可能的。实验早就有人在做, 例如印度同瑜珈禁欲技巧有关的生理实验,古希腊为了军事目 的而进行的数学实验,以及中世纪出于采矿目的而做的实验.但 文艺复兴的功绩在于,它使实验成了研究本身的一项原则。事实 上,先驱者是艺术领域里那些伟大的创新者-一像达·芬奇那 样的人物。16世纪制造实验性键盘乐器的那些音乐实验者,是 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实验从这个圈子,特别是通过伽里略,进入 了科学,又通过培根进人了理论领域。此后在欧洲大陆的各大学 中,各种严密的学科也都采纳了这种方法,开风气之先的则是意 大利和荷兰的大学。 那么,对于这些刚踏入近代门槛的人来说,科学意味着什么 呢?对于艺术家性质的实验者如达·芬奇和音乐创新者来说,它 意味着真正的艺术,而真正的艺术,在他们眼里,就是通向真正 的自然之路。艺术应当上升到一门科学的层次,这首先是指,无 论从社会还是艺术家个人生活意义的角度,他应当达到(哲学) 博士的水平。举例来说,达·芬奇的素描画册,就是基于这样的 雄心而作。今天的情况如何?“科学是通向自然之路”,这在年轻 人听来会像读神的妄言一样。现在年轻人的看法与此恰好相反, 他们要求从科学的理智化中解脱出来,以便回到他个人的自 然1)中去,而且这就等于回到了自然本身。那么最后,科学是 通向艺术之路吗?这种说法连评论的必要都没有。但是在严密 自然科学发展的那个年代,对科学却有着更多的期望。诸位可否 记得斯瓦姆默丹14的话:“我借解剖跳蚤,向你证明神的存 在”一诸位由此可了解那时的科学工作(受新教和清教的间接 影响)是以什么作为自己的使命:是找出通向上帝之路。这条道 路已不是拥有观念和演绎法的哲学家所能发现的了。 32
当时所有的度敬派神学,尤其是斯本纳15),都知道在中世 纪的追求上帝之路上,是找不到上帝的。上帝隐而不彰,他的道 路不是我们的道路,他的思想也不是我们的思想,(6们但是人们 试图利用严密的自然科学,因为这些学问可以用物理的方法来 把握上帝的作品,以此找出一些线索去了解上帝对这个世界的 意图。今天的情况又如何呢?除了那些老稚童(在自然科学界当 然也可以找到这类人物),今天还有谁会相信,天文学、生物学、 物理学或化学,能教给我们一些有关世界意义的知识呢?即便有 这样的意义,我们如何才能找到这种意义的线索?姑不论其他, 自然科学家总是倾向于从根底上窒息这样的信念,即相信存在 着世界的“意义”这种东西。自然科学是非宗教的,现在谁也不 会从内心深处对此表示怀疑,无论他是否乐意承认这一点。从 科学的理性主义和理智化中解脱出来,是与神同在的生命之基 本前提。在有着宗教倾向,或竭力寻求宗教体验的年轻人中间, 这样的愿望或其他意义相类的恩望,已成为时常可闻的基本暗 语之一。并且他们追求的不止是宗教体验,而且是任何体验。 唯一令人诧异的事情,是他们如今所循的路线:至今唯一尚未 被理智化所触及的事情,即非理性的畛域,现在也被放人意识 的领地,经受它的严格检视。这就是现代知识界非理性的浪漫 主义所表明的东西,这种从理智化中自我解放的方式所导致的 结果,同那些以此作为追求目标的人所希望的正好相反。在尼采 对那些“发明了幸福”的“末代人”做出毁灭性批判之后,对于天 真的乐观主义将科学一即在科学的基础上支配生活的技术 一欢呼为通向幸福之路这种事情,我已完全无需再费口舌了。 除了在教书匠中间和编辑部里的一些老稚童,谁会相信这样的 幸福?
4.科学不涉及终极关怀 让我们回到正题上来吧。在这些内在的前提条件下,既然过 去的所有幻觉一“通向真实存在之路”、“通向艺术的真实道 路”、“通向真正的自然之路”、“通向真正的上帝之路”、“通向真 正的幸福之路”,如今已被驱逐一空,以科学为业的意义又是什 么呢?对于这个唯一重要的问题:“我们应当作什么?我们应当 如何生活?”托尔斯泰提供了最简洁的回答。科学没有给我们答 案,这是一个根本无法否认的事实。唯一的问题是,科学“没有 给我们提供答案的是,就什么意义而言,或对于以正确方式提出 问题的人,科学是否有些用处?瑰在人们往往倾向于说科学“没 有预设的前提”。果然如此吗?这要取决于此话是什么意思。在 任何科学研究中,逻辑法则和方法的有效性,即我们在这个世界 上确定方向的一般基础,都是有前提的。这些前提,至少对于我 们的具体问题来说,是科学中最不成问题的方面。不过科学又进 一步假设,科学研究所产生的成果,从“值得知道”这个角度说, 应当是重要的,显然我们所有的问题都由此而生,因为这样的假 设不能用科学方法来证实。它只能诉诸终极意义进行解释,而对 于终极意义,每个人必须根据自己对生命所持的终极态度,或是 接受,或是拒绝。 进一步说,学术工作同这些预设性前提的关系,因其结构而 有很大差别。自然科学,例如物理学、化学和天文学,有一个不证 自明的预设:在科学所能建构的范围内,掌握字宙终极规律的知 识是有价值的,所以如此,不但是因为这样的知识可以促进技术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