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文自传》的完成,使他达到了另一个境界。找到了自己之后, 最能代表自己个人特色的作品就呼之欲出了。 对于更加漫长的人生来说,自我确立的意义就不仅仅是文学上的了; 这个确立的自我,要去应对各种各样的挫折、苦难和挑战,要去经历多重 的困惑、痛苦的毁灭和艰难的重生,在生命的终结处,获得圆满
但《从文自传》的完成,使他达到了另一个境界。找到了自己之后, 最能代表自己个人特色的作品就呼之欲出了。 对于更加漫长的人生来说,自我确立的意义就不仅仅是文学上的了; 这个确立的自我,要去应对各种各样的挫折、苦难和挑战,要去经历多重 的困惑、痛苦的毁灭和艰难的重生,在生命的终结处,获得圆满
第三讲 《湘行书简》:一条河与一个人(上) 、奇特的写作情景 这样的写作情景一一在一条河上,在河上的一条小船里,一天连着 天,写一封接着一封的长长的信一一是稀见的;更为奇妙的是,这条流动 不息的河,不仅构成了这些书简的外部写作环境,而且成为这些书简的内 部核心成分,不妨说,这些书简就是关于这条河的。所写一切,几乎无不 由这条河而起,甚至连写作者本身,其精神构成,也往往可见这条河的参 与和渗透。 没有定见、定位、定向、定范围的“看” 沈从文是个喜欢“看”的人。 “看”,却并不在“看”的时候为一般的社会价值所局限,这样“眼 光”才放得开;同时,因为并不以在现象之外的一般社会价值为个人的立 足点,为评判现象的尺度,这样也就抛弃了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和自以为置 身事外的位置,而是在宇宙万汇的动静之中“看”宇宙万汇的动静,个人 的“看”也就融入到宇宙万汇的动静之中。所以沈从文的“看”,突出的 并不是“看”的个人和“看”的“有色眼镜”,而是直接“看”到的现 象。本来这并不应该是一个需要特别提出来讨论的问题,但事实上,在现 代中国文学中(甚至应该扩大到更广泛的领域),通过“看”所显示出来 的,往往并不是直接“看”到的现象,而是“看”的行为本身,是“看” 的个人及其“看”的理论装备和价值预设;这样的“看”,实质上恐怕是 “看”不到自身以外的东西的,至少,并不能不经过理论和价值的中介而 直接“看”到自在的现象 沈从文是在一条移动的船上“看”景物的,他描述景物是即时性的, 就是随着船的移动边“看”边写,这个特点,从景物这方面来讲,是没有 个限定的范围,不是“看”某一处或几处的景物,而是船走到哪里
第三讲 《湘行书简》:一条河与一个人(上) 一、奇特的写作情景 这样的写作情景——在一条河上,在河上的一条小船里,一天连着一 天,写一封接着一封的长长的信——是稀见的;更为奇妙的是,这条流动 不息的河,不仅构成了这些书简的外部写作环境,而且成为这些书简的内 部核心成分,不妨说,这些书简就是关于这条河的。所写一切,几乎无不 由这条河而起,甚至连写作者本身,其精神构成,也往往可见这条河的参 与和渗透。 二、没有定见、定位、定向、定范围的“看” 沈从文是个喜欢“看”的人。 “看”,却并不在“看”的时候为一般的社会价值所局限,这样“眼 光”才放得开;同时,因为并不以在现象之外的一般社会价值为个人的立 足点,为评判现象的尺度,这样也就抛弃了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和自以为置 身事外的位置,而是在宇宙万汇的动静之中“看”宇宙万汇的动静,个人 的“看”也就融入到宇宙万汇的动静之中。所以沈从文的“看”,突出的 并不是“看”的个人和“看”的“有色眼镜”,而是直接“看”到的现 象。本来这并不应该是一个需要特别提出来讨论的问题,但事实上,在现 代中国文学中(甚至应该扩大到更广泛的领域),通过“看”所显示出来 的,往往并不是直接“看”到的现象,而是“看”的行为本身,是“看” 的个人及其“看”的理论装备和价值预设;这样的“看”,实质上恐怕是 “看”不到自身以外的东西的,至少,并不能不经过理论和价值的中介而 直接“看”到自在的现象。 沈从文是在一条移动的船上“看”景物的,他描述景物是即时性的, 就是随着船的移动边“看”边写,这个特点,从景物这方面来讲,是没有 一个限定的范围,不是“看”某一处或几处的景物,而是船走到哪里
“看”到哪里;从“看”这方面讲,是没有一个固定的视角,也没有一个 固定的方向,这样的“看”不是“透视”,而是在不断变换的位置上 “看”向不同的地方。从内在的“看”的观念上来说,沈从文喜欢“看” 却不为一般社会价值限定“眼光”,也就是心中没有“定见”;而从外在 的“看”的方式来说,又是没有“定位”、“定向”、“定范围”的, 就使得沈从文的景物描写很“活泛”,流动不居,不是“死”的。从 “看”来说,“深度”是“焦点透视”产生的,要产生出“深度”,一定 要有“定见”、“定位”、“定向”、“定范围”,也就是说,一定要把 “眼光”所及的东西对象化,用“眼光”去“占有”景物,使景物屈从于 “眼光”,以便“攫取”景物而产生出解释的“深度”。沈从文的 “看”,却不是“占有”式的,他虽然未必达到庄子所说的“使物自喜” 的境界,却也庶几近之,因为有意无意间习得了“至人无为,大圣不作, 观于天地之谓也”的观物方式 、水手们:沈从文作品里的人,与启蒙的新文学里的人不同 中国新文学的发生,是和“人的文学”的倡导为一体的,而新文学对 人”的发现,又是与现代中国的文化启蒙紧密纠缠在一起的。在相当长 段时间里,新文学担当了文化启蒙的责任,新文学作家自觉为启蒙的角 色,在他们的“人的文学”中,先觉者、已经完成启蒙或正在接受启蒙过 程中的人、蒙昧的人,似乎处在不同的文化等级序列中。特别是蒙昧的 人,他们占大多数,从而构成了中国社会文化的基本状况。而这个基本状 况是要被新文化改变甚至改造的,所以这蒙昧的民众就成为文学的文化批 判、启蒙、救治的对象。 如果按照这样一个大的文化思路和文学叙事模式,沈从文湘西题材作 品里的人物,大多应该处在被启蒙的位置。但沈从文没有跟从这个模式, 他似乎颠倒了启蒙和被启蒙的关系,他的作品的叙述者,和作品中的人物 比较起来,并没有处在优越的位置上,相反这个叙述者却常常从那些愚夫 愚妇身上受到“感动”和“教育”。而沈从文作品的叙述者,常常又是与 作者统一的,或者就是同一个人。更核心的问题,还不在于沈从文写了别 人没有写过的这么一些人,而在于,当这些人出现在沈从文笔下的时候, 他们不是作为愚昧落后中国的代表和象征而无言地承受着“现代性”的批
“看”到哪里;从“看”这方面讲,是没有一个固定的视角,也没有一个 固定的方向,这样的“看”不是“透视”,而是在不断变换的位置上 “看”向不同的地方。从内在的“看”的观念上来说,沈从文喜欢“看” 却不为一般社会价值限定“眼光”,也就是心中没有“定见”;而从外在 的“看”的方式来说,又是没有“定位”、“定向”、“定范围”的,这 就使得沈从文的景物描写很“活泛”,流动不居,不是“死”的。从 “看”来说,“深度”是“焦点透视”产生的,要产生出“深度”,一定 要有“定见”、“定位”、“定向”、“定范围”,也就是说,一定要把 “眼光”所及的东西对象化,用“眼光”去“占有”景物,使景物屈从于 “眼光”,以便“攫取”景物而产生出解释的“深度”。沈从文的 “看”,却不是“占有”式的,他虽然未必达到庄子所说的“使物自喜” 的境界,却也庶几近之,因为有意无意间习得了“至人无为,大圣不作, 观于天地之谓也”的观物方式。 三、水手们:沈从文作品里的人,与启蒙的新文学里的人不同 中国新文学的发生,是和“人的文学”的倡导为一体的,而新文学对 “人”的发现,又是与现代中国的文化启蒙紧密纠缠在一起的。在相当长 一段时间里,新文学担当了文化启蒙的责任,新文学作家自觉为启蒙的角 色,在他们的“人的文学”中,先觉者、已经完成启蒙或正在接受启蒙过 程中的人、蒙昧的人,似乎处在不同的文化等级序列中。特别是蒙昧的 人,他们占大多数,从而构成了中国社会文化的基本状况。而这个基本状 况是要被新文化改变甚至改造的,所以这蒙昧的民众就成为文学的文化批 判、启蒙、救治的对象。 如果按照这样一个大的文化思路和文学叙事模式,沈从文湘西题材作 品里的人物,大多应该处在被启蒙的位置。但沈从文没有跟从这个模式。 他似乎颠倒了启蒙和被启蒙的关系,他的作品的叙述者,和作品中的人物 比较起来,并没有处在优越的位置上,相反这个叙述者却常常从那些愚夫 愚妇身上受到“感动”和“教育”。而沈从文作品的叙述者,常常又是与 作者统一的,或者就是同一个人。更核心的问题,还不在于沈从文写了别 人没有写过的这么一些人,而在于,当这些人出现在沈从文笔下的时候, 他们不是作为愚昧落后中国的代表和象征而无言地承受着“现代性”的批
判,他们是以未经“现代”洗礼的面貌,呈现着他们自然自在的生活和人 性
判,他们是以未经“现代”洗礼的面貌,呈现着他们自然自在的生活和人 性
第四讲 《湘行书简》:一条河与一个人(下) 四、沈从文的文学世界比人的世界大 沈从文写这条河,写的不只是我们今天所理解的那个自然,也不只是 我们今天所说的人事。自然和人事并没有像在我们今天的理解中那样处于 分离的、并立的状态,在沈从文的文学构图中,人事常常就是自然有机的 一部分。而当沈从文说历史是一条河的时候,他的历史所指的,也并不仅 仅是我们今天所惯见的人事的历史 沈从文的文学世界就不仅仅是人的世界,而是要比人的世界大。近代 以来我们所理解的自然,是被我们对象化、图像化了的自然,所以我们虽 然欣赏和赞叹沈从文的景物描写之美,欣赏和赞叹沈从文作品中的自然 美,却全然不能领会他的自然观中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相联的天地大 美,当然也就更不能理解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相联的天地不仁。 天道,地道,人道,人道仅居其间,我们却只承认人道,只在人道中看问 题,只从人道看自然,自然也就被割裂和缩小为人的对象了。但其实,天 地运行不息,山河浩浩荡荡,沈从文的作品看起来精致纤巧,却蕴藏着 个大的世界的丰富信息,自然在他的作品中,岂只是这样那样的景物描 写? 沈从文对一个比人大的世界的感受,与五四以来唯人独尊的观念正相 对。五四以来的文学的世界,基本也就是人的世界,个人、集体、社会, 权力、制度、文化,这之间的纠缠、联结和冲突,无不是人的世界的纠 缠、联结和冲突。沈从文的文学里却有比人大的世界。沈从文的大,也在 于他的世界的大。他为什么老是要说他对人的理解和城市中人、和读书人 的理解不同呢?一个根本的原因是,城市中人、读书人对人的理解,只是 在人的世界中理解人,而他却在对一个比人大的世界的感受中理解人, 五、在这条河上的过往生命经验和他的文学
第四讲 《湘行书简》:一条河与一个人(下) 四、沈从文的文学世界比人的世界大 沈从文写这条河,写的不只是我们今天所理解的那个自然,也不只是 我们今天所说的人事。自然和人事并没有像在我们今天的理解中那样处于 分离的、并立的状态,在沈从文的文学构图中,人事常常就是自然有机的 一部分。而当沈从文说历史是一条河的时候,他的历史所指的,也并不仅 仅是我们今天所惯见的人事的历史。 沈从文的文学世界就不仅仅是人的世界,而是要比人的世界大。近代 以来我们所理解的自然,是被我们对象化、图像化了的自然,所以我们虽 然欣赏和赞叹沈从文的景物描写之美,欣赏和赞叹沈从文作品中的自然 美,却全然不能领会他的自然观中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相联的天地大 美,当然也就更不能理解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相联的天地不仁。 天道,地道,人道,人道仅居其间,我们却只承认人道,只在人道中看问 题,只从人道看自然,自然也就被割裂和缩小为人的对象了。但其实,天 地运行不息,山河浩浩荡荡,沈从文的作品看起来精致纤巧,却蕴藏着一 个大的世界的丰富信息,自然在他的作品中,岂只是这样那样的景物描 写? 沈从文对一个比人大的世界的感受,与五四以来唯人独尊的观念正相 对。五四以来的文学的世界,基本也就是人的世界,个人、集体、社会, 权力、制度、文化,这之间的纠缠、联结和冲突,无不是人的世界的纠 缠、联结和冲突。沈从文的文学里却有比人大的世界。沈从文的大,也在 于他的世界的大。他为什么老是要说他对人的理解和城市中人、和读书人 的理解不同呢?一个根本的原因是,城市中人、读书人对人的理解,只是 在人的世界中理解人,而他却在对一个比人大的世界的感受中理解人。 五、在这条河上的过往生命经验和他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