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都适真的表达出来。萨克雷在这种地方笔墨无多，却把曲 折复杂的心理描写得很细腻。 萨克雷的人物总嵌在社会背景和历史背景里。他从社会的 许多角度来看他虚构的人物，从这许多角度来描摹；又从人物的 许多历史阶段来看他们，从各阶段不同的环境来描幕。一般主 角出场，往往干一两件具有典型性的事来表现他的性格。：我们 的利蓓加一出场也干了一件惹人注意的事，她把校长先生视为 至宝的大字典摔回学校了。这固然表现了她的反抗性，可是反 抗性只是她性格的一个方面，她的性格还复杂得多。我们看她 在爱米丽亚家逍求乔斯，就很能委屈忍受。她在克劳莱家四面 奉承，我们看到她心计既工，手段又巧，而且多才多能。她渐渐 爬上高枝，稍微得意，便露出本相，把她从前谄媚的人踩踏两下， 我们又看到她的浅薄。她在困摊中总是高高兴兴，我们看到她 的坚硬、风趣和幽默。萨克雷从不同的社会环境、不同的历史阶 段，用一桩桩细节刻划出她性格的各方面，好象琢磨一颗金钢 钻，琢磨的面愈多，光彩愈灿烂。对于其他人物萨克雷也是从种 种角度来描写。譬如乔治·奥斯本在爱米丽亚心目中是一表堂 堂的英雄影从利蓓加眼里我们就看到他的浮薄虚荣，在他和都宾 的交往中我们看到他的自私，在他父亲眼里他是个光耀门户的 好儿子，在罗登看来，他是个可欺的冤桶律师目中他是个十足 的纨牌。又如乔期，我们也从他本人，他父母、利蓓加、游戏场众 游客等等角度来看他，从他壮年、暮年等不同的阶段来看他。这 样一来，作者不仅写出一个角色的许多方面，也写出了环境如何 改换人的性格。赛特笠夫妇得意时是一个样儿，初失意时又是个 样儿，多年落魄之后又是一个样儿。罗登早年是个骄纵的纨裤， 渐渐变成一个驯顺、呆钝的发胖中年人。萨克雷又着意写出环 16
境能改变一个人的道德。好人未必成功得意，成功得意的人倒 往往变成社会上所称道的好人。一个人有了钱就讲道德了①。 所以利蓓加说，假如她一年有五千傍的收入，她可以做个好女 人②。在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文学里，萨克雷第一个指出 环境和性格的相互关系，这是他发展现实主义的很大的贡献。 萨克雷把故事放在三十多年前，他写的是过去十几年到三 十儿年的事。小说不写古代、不写现代，而写过去二十年到六十 年的事，在英国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左右很普遍。但萨克雷独能利 用这一段时间的距离，使他对过去的年代仿佛居高临远似的看 到一个全貌。他看事情总看到变迁发展，不停留在一个阶段上。 他从一个人的得失成败看到他一生的全貌，从祖孙三代人物、前 后二十年的变迁写出一部分社会、一段时代的面貌，给予一个总 评价。我们看着利蓓加从未见世面的姑娘变成儿经沧桑的老奸 巨猾，爱米丽亚从天真女孩子变为饱经忧患的中年妇人：痴心的 都宾渐渐心灰；一心信赖老婆的罗登对老婆渐渐识破。成功的 老奥斯本、失败的老赛特笠、他们烦扰苦恼了一辈子，都无声无 息的死了。下代的小奥斯本和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一样自私，下 代的小罗登承袭了他父亲没有到手的爵位和产业；他们将继续 在《名利场》上活跃。我们可以引用萨克雷自已的话，“时间象苍 老的、冷静的讽刺家，他那忧郁的微笑仿佛在说，‘人类啊，看看 你们追求的东西多么无聊，你们追求那些东西的人也多么无 ①参看《全巢》第二十册七四页第二十一册十七页，第二十二册二七四页。 ②《全集》第二册八口页。萨克眉不是说没有战就不能讲谌德，只说有线人安 事现成，不知道生活困苦可以陷入做不道德的素(《书慎巢》第二册三五 三 三五四页。伤地辣宵裕的人心别逍重德高人一等，他们只是 境遵好，没受到请客罢了《全第二册二士三跑 7
聊'”①。萨克雷就象这位时间老人似的对小说里所描写的那个 社会、那个时代点头叹息。 萨克雷最称赏斐尔丁《汤姆·琼斯》(Tom Jones)的结构②， 可是《名利场》里并不讲究结构。他写的不是一桩故事，也不是 一个人的事，而是一幅社会的全景，不能要求象《汤姆·琼斯》那 样的结构®。萨克雷说，他虚构的人物往往自由行动，不所他的 安排，他只能随着他们④。又说，他虚构的人物好象梦里的人， 他们说的话简直是自己从来设想到的@。又说，他不知道自己 的故事是哪儿来的；里面形容的人物他从没看见过，他们的对话 他从没听见过@。萨克雷和狄更斯的小说都是分期在杂志上发 表的，可是萨克雷不象狄更斯那样预先把故事全盘仔细的计 划⑦，萨克雷写完这一期，再筹划下一期，他的故事先有部分，然 后合成整个@。他只选定几个主要的角色，对他们的身世大概 ①《全集第十五册三玉二页。 ②《全集)第二十二册二六七一一二六八页。 ③有人说，萨克雪第一个打皲小说当有结构的成规。他也不由小说的主角带 领读者到社会的各阶层去经历，他以全知的作者身份，自己直接来描写社 会的各阶层一见爱德温·攀尔(Edw血Muir)《小说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the Novel),三八一一三九页， ④”《书信集》第三册四三八页；又《全集》第十六册二六一页。 ③《全巢》十六册二六一页。这个比喻很能启发人。萨克雷说，作家创造人物 是把某甲的头皮，某乙的脚限皮拼楼而成(《全巢》第十六册二六二页)。梦 里的人物确是这般形成，但绝无拼凑的痕迹，个个是活人，都能自由行动， 也不受我们有意识的管制。 ®《伟信巢>第三册四六八页。 ⑦，参看波特(J.Butt)和凯丝琳·铁洛生合作的《狄更斯怎样创作》(Dickens at work)第一掌。 国杰弗瑞·铁洛生(Geoffrey Tillotson)《小说家萨克》(Thackeray the Novelist),剑桥版十四页
有个谱儿，就随他们自由行动⊙。譬如《名利场》快要结束的时 候，有人问萨克雷故事怎样收场，他回信说：“我上星期碰到罗登 夫人.”如此这般，随笔诌了许多事，大致情况后来写进小说 里去②。又如他起初准备叫爱米丽亚由苦痛的熬炼、宗教的启 示，渐渐脱出狭小的自我，能够虚怀爱人③。但是萨克雷或变了 他当初的意图④，爱米丽亚到小说后部还依然故我，并没有听萨 克雷的安排。这些地方都可以看出他不感用自己的布局限制他 虚构的人物自由活动，或干扰故事的自然发展。他叙事園绕着 利蓓加和爱米丽亚两人的身世，两条线索有时交错，有时平行， 互相陪衬对比。爱米丽亚苦难的时候利蓓加正得意，利蓓加倒 霉的时候爱米丽亚在交运。这是大致的安排。：不过逐期发表的 每个部分里结构很严密要贴，“一桩桩战事都有统一性。譬如第 一、：二期写利蓓加想嫁乔斯；枉费心计，第三、四期写她笼络罗 登，和他私下结婚，不料毕脱从男爵会向她求婚，她一番苦心，只 替自己堵塞了富贵的门路。萨克雷总把最精警的部分放在每期 结尾，仿佛对读者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例如乔 治出征前和爱米丽亚重归和好乔治战死疆场，爱米丽亚还在为 他析祷；罗登发现利蓓加对自己不忠实等等®。他叙述的一柱 桩故事都很完整，富有戏剧性，充满了对人生的讽刺。但是整部 小说冗长散漫，有些沉闷的部分。 萨克雷刻意描写真实，却难免当时社会的限制。维多利亚社 ①参看《忧患的锻炼)四口七页。 ®《书信集》第二册三七五一三七七页。 @《全巢》第一册三二二页，对照《书信集》第二册三O九页 ④参看《萨克雷生平索隐》三五页。 ⑥参看《忧患的般炼)四九九页。 19
会所不容正视的一切，他不能明写，只好暗示。所以他叹恨不能 象斐尔丁写《汤姆·琼斯》那样真实①。他在这部小说里写到男女 私情，只隐隐约约，让读者会意®。警如利蓓加和乔治的关系只 说相约私奔，利蓓加和斯丹恩勋爵的关系只写到斯丹恩吻利蓓 加的手。如果把萨克雷和法国现实主义小说家巴尔扎克、福楼 拜等相比较，就可以看出他们在描写真实的程度上、选择细节的 标准上有极大的区别。 :萨克雷和斐尔丁一样，喜欢夹叙夹议，象希腊悲剧里的合唱 队，时时现身说法对人物和故事作一番批评。作家露面发议论 会打断故事，引起读者嫌厌。不过这也看发议论的艺术如何。 《名利场》这部小说是作者以说书先生的姿态向读者叙述的；他 以《名利场》里的个中人身份讲他本人熟悉的事，口吻亲切随便， 所以叙事里搀入议论也很自然。萨克雷在序文里说：“这场表 演.四面点着作者自已的蜡烛”，：他的议论就是台上点的蜡 烛。他那批判的目光照明了会上的把戏，他的同情和悲悯笼罩着 整个舞台。因此很有人为他的夹叙夹议作辩护®。但是萨克雷 的议论有时流于平凡罗嗦，在他的小说里就仿佛“光滑的明镜上 着了些藏暗的斑点”④。还有一层，他穿捕进去的议论有时和他 正文里的描写并不协调。他对爱米丽亚口口声声的赞美，就在 批评她没头脑、虚荣、自私的时候，口吻间还含蕴着爱怜祖护。我 们从他的自白里知道，爱米丽亚这个人物大部分代表他那位“可 ①《全巢》第三既导言六页 ②《全集》第二册三五九页。 叁看《小说家萨克留》七 一四页《英国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小说) 一五一 -二五六质。 ④见奥列弗·艾尔登(Oliver Elton)《一八三O一 一八八O年英国文学凝 观(A Survey of English Literature))第二册二三一页。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