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 回 藩司卖缺兄弟失和县令贪赃主仆同恶 却说三荷包回到衙内,见了他哥,问起“那事怎么样了”。三荷包道: “不要说起,这事闹坏了。大哥,你另外委别人吧,这件事看上去不会成功。” 藩台一听这话,一盆冷水从头顶心浇了下来。呆了半响,问:“到底是谁闹坏 的?由我讨价,就由他还价;他还过价,我不依他,他再走也还像句话。哪 里能够他说二千就是二千,全盘都依了他?不如这个藩台让给他做,也不必 来找我了。你们兄弟好几房人,都靠着我老大哥一个替你们一房房的成亲,还 要一个个的捐官。老三,不是我做大哥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这点事情也是为 的大家,你做兄弟的就是替我出点力也不为过,怎么叫你去说说就不成功呢? 况且姓倪的那里,我们司里多少银子在他那里出出进进,又不要他大利钱,他 也有得赚了。为着这一点点他就拿把,我看来他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东西!”原 来三荷包进来的时候,本想做个反跌文章,先说个不成功,好等他哥来还价 他用的是“引船就岸”的计策,先看了他哥的样子,后来又说什么由他还价, 三荷包听了满心欢喜。心想这可由我杀价,这叫做“里外两赚”。及至听到后 一半,被他哥埋怨了这一大篇,不觉恼羞成怒。 本来三荷包在他哥面前,一向是极循谨的,如今受他这一番排揎,以为 被他看出隐情,叫他容身无地,不禁一时火起,就对着他哥发话道:“大哥, 你别这么说,你要这么一说,咱们兄弟的帐,索性大家算一算。”何藩台道 “你说什么?”三荷包道:“算帐!”何藩台道:“算什么帐?”三荷包道:“算分 家帐!”何藩台听了,哼哼冷笑两声道:“老三,还有你二哥、四弟,连你弟 兄三个,那一个不是在我手里长大的?还要同我算帐?”三荷包道:“我知道 的。爸爸不在的时候,共总剩下也有十来万银子。先是你捐知县,捐了一万 多,弄到一个实缺;不上三年,老太太去世,丁艰下来,又从家里搬出二万 35
第 五 回 藩司卖缺兄弟失和 县令贪赃主仆同恶 却说三荷包回到衙内!见了他哥!问起 "那事怎么样了#$三荷包道% "不要说起!这事闹坏了$大哥!你另外委别人吧!这件事看上去不会成功$# 藩台一听这话!一盆冷水从头顶心浇了下来$呆了半晌!问%"到底是谁闹坏 的&由我讨价!就由他还价’他还过价!我不依他!他再走也还像句话$哪 里能够他说二千就是二千!全盘都依了他&不如这个藩台让给他做!也不必 来找我了$你们兄弟好几房人!都靠着我老大哥一个替你们一房房的成亲!还 要一个个的捐官$老三!不是我做大哥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这点事情也是为 的大家!你做兄弟的就是替我出点力也不为过!怎么叫你去说说就不成功呢& 况且姓倪的那里!我们司里多少银子在他那里出出进进!又不要他大利钱!他 也有得赚了$为着这一点点他就拿把!我看来他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东西(#原 来三荷包进来的时候!本想做个反跌文章!先说个不成功!好等他哥来还价$ 他用的是 "引船就岸#的计策!先看了他哥的样子!后来又说什么由他还价! 三荷包听了满心欢喜$心想这可由我杀价!这叫做 "里外两赚#$及至听到后 一半!被他哥埋怨了这一大篇!不觉恼羞成怒$ 本来三荷包在他哥面前!一向是极循谨的!如今受他这一番排揎!以为 被他看出隐情!叫他容身无地!不禁一时火起!就对着他哥发话道%"大哥! 你别这么说!你要这么一说!咱们兄弟的帐!索性大家算一算$#何藩台道% "你说什么&#三荷包道%"算帐(#何藩台道%"算什么帐&#三荷包道%"算分 家帐(#何藩台听了!哼哼冷笑两声道%"老三!还有你二哥)四弟!连你弟 兄三个!那一个不是在我手里长大的&还要同我算帐&#三荷包道%"我知道 的$爸爸不在的时候!共总剩下也有十来万银子$先是你捐知县!捐了一万 多!弄到一个实缺’不上三年!老太太去世!丁艰下来!又从家里搬出二万 +*
多,弥补亏空。你自己名下的,早已用过头了。从此以后,坐吃山空。你的 人口又多,等到服满,又该人家一万多两。凭空里知县不做了,忽然想要高 升,捐什么知府,连引见走门子,又是二万多。到省之后,当了三年的厘局 总办,在人家总可以剩两个,谁知你还是叫苦连天,论不定是真穷还是装穷。 候补知府做了一阵子,又厌烦了,又要过什么班。八千两银子买一个密保,送 部引见,又是三万两,买到这个盐道。那一注不是我们三个的钱?就是替我 们成亲,替我们捐官,我们用的只好算是用的利钱,何曾动到正本。现在我 们用的是自家的钱,用不着你来卖好!什么娶亲,什么捐官,你要不管尽管 不管,只要还我们的钱!我们有钱,还怕娶不得亲,捐不得官?”何藩台听了 这话,气得脸似冬瓜一般的青了。一只手绺着胡子,坐在那里发愣,一声也 不言语。 三荷包见他哥无话可说,索性高谈阔论起来。一头说,一头走,背着手, 仰着头,在地下踱来踱去。只听他讲道:“现在莫说家务,就是我做兄弟的替 你经手的事情,你算一算:玉山的王梦梅,是个一万二;萍乡的周小辫子八 千:新昌胡子根六千;上饶莫桂英五千五:吉水陆子龄五千:庐陵黄占甫六千 四;新畲赵苓州四千五;新建王尔梅三千五;南昌蒋大化三千;铅山孔庆辂 武陵卢子庭,都是二千。还有些一千、八百的,一时也记不清,至少亦有二 三十注。我笔笔都有帐的。这些钱,不是我兄弟替你帮忙,请教哪里来呢?说 说好听,同我二八、三七,拿进来的钱可是不少,几时看见你半个沙壳子漏 在我手里?如今倒同我算起帐来了。我们索性算算清。算不明白,就到南昌 县里,叫蒋大化替我们分派分派。蒋大化再办不了,还有首府、首道。再不 然,还有抚台,就是京控亦不要紧。我到哪里,你就跟我哪里。要晓得兄弟 也不是好欺侮的!”三荷包越说越得意,把个藩台白瞪着眼,只是吹胡子,在 哪里气得索索的抖。愣了好半天,才喘吁吁的说道:“我也不要做这官了!大 家落拓大家穷,我辛辛苦苦,为的那一项?爽性自己兄弟也不拿我当作人,我 这人生在世上还有什么趣味,不如剃了头发当和尚去,还落个清静!”三荷包 说道:“你辛辛苦苦,到底为的那一项?横竖总不是为的别人。你说兄弟不拿 你当人,你就该应摆出做哥子的款来。你不做官,你要做和尚,横竖随你自 家的便,与旁人毫不相干。” 何藩台听了这话,越想越气。本来躺在床上抽大烟,站起身来,把烟枪 一丢,豁琅一声,打碎一只茶碗,泼了一床的茶,褥子潮了一大块。三荷包 见他来的凶猛,只当是他哥动手要打他。说时迟,那时快,他便把马褂一脱, G
多!弥补亏空"你自己名下的!早已用过头了"从此以后!坐吃山空"你的 人口又多!等到服满!又该人家一万多两"凭空里知县不做了!忽然想要高 升!捐什么知府!连引见走门子!又是二万多"到省之后!当了三年的厘局 总办!在人家总可以剩两个!谁知你还是叫苦连天!论不定是真穷还是装穷" 候补知府做了一阵子!又厌烦了!又要过什么班"八千两银子买一个密保!送 部引见!又是三万两!买到这个盐道"那一注不是我们三个的钱#就是替我 们成亲!替我们捐官!我们用的只好算是用的利钱!何曾动到正本"现在我 们用的是自家的钱!用不着你来卖好$什么娶亲!什么捐官!你要不管尽管 不管!只要还我们的钱$我们有钱!还怕娶不得亲!捐不得官#%何藩台听了 这话!气得脸似冬瓜一般的青了"一只手绺着胡子!坐在那里发愣!一声也 不言语" 三荷包见他哥无话可说!索性高谈阔论起来"一头说!一头走!背着手! 仰着头!在地下踱来踱去"只听他讲道&’现在莫说家务!就是我做兄弟的替 你经手的事情!你算一算&玉山的王梦梅!是个一万二(萍乡的周小辫子八 千(新昌胡子根六千(上饶莫桂英五千五(吉水陆子龄五千(庐陵黄氵占甫六千 四(新畲赵苓州四千五(新建王尔梅三千五(南昌蒋大化三千(铅山孔庆辂) 武陵卢子庭!都是二千"还有些一千)八百的!一时也记不清!至少亦有二 三十注"我笔笔都有帐的"这些钱!不是我兄弟替你帮忙!请教哪里来呢#说 说好听!同我二八)三七!拿进来的钱可是不少!几时看见你半个沙壳子漏 在我手里#如今倒同我算起帐来了"我们索性算算清"算不明白!就到南昌 县里!叫蒋大化替我们分派分派"蒋大化再办不了!还有首府)首道"再不 然!还有抚台!就是京控亦不要紧"我到哪里!你就跟我哪里"要晓得兄弟 也不是好欺侮的$%三荷包越说越得意!把个藩台白瞪着眼!只是吹胡子!在 哪里气得索索的抖"愣了好半天!才喘吁吁的说道&’我也不要做这官了$大 家落拓大家穷!我辛辛苦苦!为的那一项#爽性自己兄弟也不拿我当作人!我 这人生在世上还有什么趣味!不如剃了头发当和尚去!还落个清静$%三荷包 说道&’你辛辛苦苦!到底为的那一项#横竖总不是为的别人"你说兄弟不拿 你当人!你就该应摆出做哥子的款来"你不做官!你要做和尚!横竖随你自 家的便!与旁人毫不相干"% 何藩台听了这话!越想越气"本来躺在床上抽大烟!站起身来!把烟枪 一丢!豁琅一声!打碎一只茶碗!泼了一床的茶!褥子潮了一大块"三荷包 见他来的凶猛!只当是他哥动手要打他"说时迟!那时快!他便把马褂一脱! +*
卷了卷袖子,一个老虎势,往他哥怀里扑将去。何藩台初意丢掉烟枪之后,原 想奔出去找师爷,替他打禀帖给抚台告病。今见兄弟撒起泼来,一面竭力抵 挡,一面嘴里说:“你打死我吧!”起先他兄弟俩斗嘴的时候,一众家人都在 外间,静悄悄的不敢则声。等到后头闹大了,就有几个年纪大些的二爷进来 相劝老爷放手。一个从身后抱住三老爷,想把他拖开,谁知用了多大的力也 拖不开。还有几个小跟班,不敢进来劝,立刻奔到后堂告诉太太说:“老爷同 三老爷打架,拉着辫子不放。”太太听了,这一吓非同小可!也不及穿裙子, 也不要老妈子搀,独自一个奔到花厅。众跟班看见,连忙打帘子让太太进去 只见他哥儿俩还是揪在一块,不曾分开。太太急得没法,拼着自己身体,奔 向前去,使尽生平气力,想拉开他两个,那里拉得动。一个说:“你打死我吧!” 一个说:“要死死在一块儿!”太太急得淌眼泪说:“到底怎么样!”嘴里如此 说,心上到底帮着自己的丈夫,竭力的把他丈夫往旁边拉。何藩台一看太太 这个样子,心早已软了,连忙一松手,往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那三荷包却 不提防他哥此刻松手,仍旧使着全副气力往前直顶。等到他哥坐下,他却扑 了一个空,齐头拿头顶在他嫂子肚皮上。他嫂子乃是女人,又有了三个月的 身孕,本是没有气力的,被他叔子一头撞来,刚正撞在肚皮上。只听得太太 啊唷一声,跟手咕咚一声,就跌在地下。三荷包也爬下了,刚刚磕在太太身 上。何藩台看了,又气又急:气的是兄弟不讲理;急的是太太有了三个月的 身孕,自己已经一把胡子的人了,这个填房太太是去年娶的,如今才有了喜 倘或因此小产,那可不是玩的。当时也就顾不得别的了,只好亲自过来, 手把兄弟拉起,却用两只手去拉他太太。谁知拉死拉不起。只见太太坐在地 下, 一手摸着肚皮,一手托着腮,低着头,闭着眼,皱着眉头,那头上的汀 珠子比黄豆还大。何藩台问他怎样,只是摇头说不出话。何藩台发急道:“真 正不知道我是哪一辈子造下的孽,碰着你们这些孽障!”三荷包见此光景,搭 讪着就溜之乎也 起先太太出来的时候,另外有个小底下人奔到外面声张起来,说:“老爷 同三老爷打架,你们众位师爷不去劝劝!”顷刻间,各位师爷都得了信,还有 官亲大舅太爷、二舅老爷、姑老爷、外孙少爷、本家叔大爷、二老爷、侄少 爷,约齐好了,到签押房里去劝和。走进外间,跟班回说:“太太在里头。”于 是大家缩住了脚,不便进去。几个本家也是客气的,一齐站在外间听信。后 首听见三老爷把太太撞倒,太太啊唷一声,大家就知道这事越闹越大,连劝 打的人也打在里头了。跟手看见三老爷掀帘子出来,大家接着齐问他什么事 37
卷了卷袖子!一个老虎势!往他哥怀里扑将去"何藩台初意丢掉烟枪之后!原 想奔出去找师爷!替他打禀帖给抚台告病"今见兄弟撒起泼来!一面竭力抵 挡!一面嘴里说#$你打死我吧%&起先他兄弟俩斗嘴的时候!一众家人都在 外间!静悄悄的不敢则声"等到后头闹大了!就有几个年纪大些的二爷进来 相劝老爷放手"一个从身后抱住三老爷!想把他拖开!谁知用了多大的力也 拖不开"还有几个小跟班!不敢进来劝!立刻奔到后堂告诉太太说#$老爷同 三老爷打架!拉着辫子不放"&太太听了!这一吓非同小可%也不及穿裙子! 也不要老妈子搀!独自一个奔到花厅"众跟班看见!连忙打帘子让太太进去" 只见他哥儿俩还是揪在一块!不曾分开"太太急得没法!拼着自己身体!奔 向前去!使尽生平气力!想拉开他两个!那里拉得动"一个说#$你打死我吧%& 一个说#$要死死在一块儿%&太太急得淌眼泪说#$到底怎么样%&嘴里如此 说!心上到底帮着自己的丈夫!竭力的把他丈夫往旁边拉"何藩台一看太太 这个样子!心早已软了!连忙一松手!往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那三荷包却 不提防他哥此刻松手!仍旧使着全副气力往前直顶"等到他哥坐下!他却扑 了一个空!齐头拿头顶在他嫂子肚皮上"他嫂子乃是女人!又有了三个月的 身孕!本是没有气力的!被他叔子一头撞来!刚正撞在肚皮上"只听得太太 啊唷一声!跟手咕咚一声!就跌在地下"三荷包也爬下了!刚刚磕在太太身 上"何藩台看了!又气又急#气的是兄弟不讲理’急的是太太有了三个月的 身孕!自己已经一把胡子的人了!这个填房太太是去年娶的!如今才有了喜! 倘或因此小产!那可不是玩的"当时也就顾不得别的了!只好亲自过来!一 手把兄弟拉起!却用两只手去拉他太太"谁知拉死拉不起"只见太太坐在地 下!一手摸着肚皮!一手托着腮!低着头!闭着眼!皱着眉头!那头上的汗 珠子比黄豆还大"何藩台问他怎样!只是摇头说不出话"何藩台发急道#$真 正不知道我是哪一辈子造下的孽!碰着你们这些孽障%&三荷包见此光景!搭 讪着就溜之乎也" 起先太太出来的时候!另外有个小底下人奔到外面声张起来!说#$老爷 同三老爷打架!你们众位师爷不去劝劝%&顷刻间!各位师爷都得了信!还有 官亲大舅太爷(二舅老爷(姑老爷(外孙少爷(本家叔大爷(二老爷(侄少 爷!约齐好了!到签押房里去劝和"走进外间!跟班回说#$太太在里头"&于 是大家缩住了脚!不便进去"几个本家也是客气的!一齐站在外间听信"后 首听见三老爷把太太撞倒!太太啊唷一声!大家就知道这事越闹越大!连劝 打的人也打在里头了"跟手看见三老爷掀帘子出来!大家接着齐问他什么事" *)
三老爷因见几个长辈在跟前,也不好说自己的是,也不好说他哥的不是,但 听得说了一声道:“咱们兄弟的事,说来话长,我的气已受够了,还说他做什!” 说罢了这一句,便一溜烟外面去了。这里众人依旧摸不着头脑。后来帐房师 爷同着本家二老爷,向值签押房的跟班细细的问了一遍,方知就里。二老爷 还要接着问别的,只听得里面太太又在那里啊唷啊唷的喊个不住。想是刚才 闪了力了,论不定还是三老爷把他撞坏的。大家都知这太太有了三个月的喜 怕的是小产。外间几个人正在那里议论,又听得何藩台一叠连声的叫人去喊 收生婆。又在那里骂上房里的老妈子:“都死绝了,怎么一个都不出来?”众 跟班听得主人动气,连忙分头去叫。不多一刻,姨太太、小姐带了众老妈,已 经走到屏门背后。于是众位师爷只好回避出去。姨太太、小姐带领三四个老 妈进来,又被何藩台骂了一顿,大家不敢做声。好容易五六个人拿个太太连 抬带扛,把他弄了进去。何藩台也跟进上房,眼看着把太太扶到床上躺下。问 他怎样,也说不出怎样。何藩台便叫人到官医局里请张聋子张老爷前来看脉。 张聋子立刻穿着衣帽,来到藩司衙门。先落官厅,手本传进,等到号房 出来,说了一声“请”,方才跟着进去。走到宅门号房站住,便是执帖二爷领 他进去。张聋子同这二爷,先陪着笑脸,寒暄了几句,不知不觉领到上房。何 藩台从房里迎到外间,连说:“劳驾得狠!”张聋子见面先行官礼,请了一个 安,便说:“宪太太欠安,卑职应得早来伺候。”何藩台当即让他坐下,把病 源细细说了一遍。不多一刻,老妈出来相请。何藩台随让他同进房间。只见 上面放着帐子。张聋子知道太太睡在床上,不便行礼,只说一句“请太太的 安”。帐子里面也不则声,倒是何藩台同他客气了一句。他便侧着身子,在床 面前一张凳子上坐下。叫老妈把太太的右手请了出来,放在三本书上。他却 闭着眼,低着头,用三个指头按准寸、关、尺三步脉位,足足把了一刻钟的 时候。一只把完,又把那一只左手换了出来,照样把了半天。然后叫老妈去 看太太的舌苔。何藩台恐怕老妈靠不住,点了个火,枭开帐子,让张聋子亲 自来看。张聋子立刻站了起来,只些微的一看,就叫把帐子放下,嘴里说 “冒了风不是玩的!”说完这句话,仍由何藩台陪着到外间开方子。张聋子说: “太太的病本来是郁怒伤肝,又闪了一点力,略略动了胎气。看来还不要紧。” 于是开了一张方子,无非是白术、子芩、川连、黑山栀之类。写好之后,递 给了何藩台,嘴里说:“卑职不懂得什么,总求大人指教。”何藩台接过,看 了一遍,连说:“高明得很!”又见方子后面另外注着一行小字,道是“委办 官医局提调、江西试用通判张聪谨拟”十七个字。何藩台看过一笑。就交给
三老爷因见几个长辈在跟前!也不好说自己的是!也不好说他哥的不是!但 听得说了一声道"#咱们兄弟的事!说来话长$我的气已受够了!还说他做什%& 说罢了这一句!便一溜烟外面去了$这里众人依旧摸不着头脑$后来帐房师 爷同着本家二老爷!向值签押房的跟班细细的问了一遍!方知就里$二老爷 还要接着问别的!只听得里面太太又在那里啊唷啊唷的喊个不住$想是刚才 闪了力了!论不定还是三老爷把他撞坏的$大家都知这太太有了三个月的喜! 怕的是小产$外间几个人正在那里议论!又听得何藩台一叠连声的叫人去喊 收生婆$又在那里骂上房里的老妈子"#都死绝了!怎么一个都不出来’&众 跟班听得主人动气!连忙分头去叫$不多一刻!姨太太(小姐带了众老妈!已 经走到屏门背后$于是众位师爷只好回避出去$姨太太(小姐带领三四个老 妈进来!又被何藩台骂了一顿!大家不敢做声$好容易五六个人拿个太太连 抬带扛!把他弄了进去$何藩台也跟进上房!眼看着把太太扶到床上躺下$问 他怎样!也说不出怎样$何藩台便叫人到官医局里请张聋子张老爷前来看脉$ 张聋子立刻穿着衣帽!来到藩司衙门$先落官厅!手本传进!等到号房 出来!说了一声 #请&!方才跟着进去$走到宅门号房站住!便是执帖二爷领 他进去$张聋子同这二爷!先陪着笑脸!寒暄了几句!不知不觉领到上房$何 藩台从房里迎到外间!连说"#劳驾得狠%&张聋子见面先行官礼!请了一个 安!便说"#宪太太欠安!卑职应得早来伺候$&何藩台当即让他坐下!把病 源细细说了一遍$不多一刻!老妈出来相请$何藩台随让他同进房间$只见 上面放着帐子$张聋子知道太太睡在床上!不便行礼!只说一句 #请太太的 安&$帐子里面也不则声!倒是何藩台同他客气了一句$他便侧着身子!在床 面前一张凳子上坐下$叫老妈把太太的右手请了出来!放在三本书上$他却 闭着眼!低着头!用三个指头按准寸(关(尺三步脉位!足足把了一刻钟的 时候$一只把完!又把那一只左手换了出来!照样把了半天$然后叫老妈去 看太太的舌苔$何藩台恐怕老妈靠不住!点了个火!枭开帐子!让张聋子亲 自来看$张聋子立刻站了起来!只些微的一看!就叫把帐子放下!嘴里说" #冒了风不是玩的%&说完这句话!仍由何藩台陪着到外间开方子$张聋子说" #太太的病本来是郁怒伤肝!又闪了一点力!略略动了胎气$看来还不要紧$& 于是开了一张方子!无非是白术(子芩(川连(黑山栀之类$写好之后!递 给了何藩台!嘴里说"#卑职不懂得什么!总求大人指教$&何藩台接过!看 了一遍!连说"#高明得很%&又见方子后面另外注着一行小字!道是 #委办 官医局提调(江西试用通判张聪谨拟&十七个字$何藩台看过一笑$就交给 *)
跟班的拿折子赶紧去撮药。这里张聋子也就起身告辞。少停撮药的回来照方 煎服。不到半个钟头,居然太太的肚皮也不痛了。何藩台方才放心。 只因这事是他兄弟闹的,太太虽然病不妨事,但他兄弟始终不肯服软,这 事情总得有个下场。到了第二天,何藩台便上院请了两天假,推说是感冒,其 实是坐在家里生气。三荷包也不睬他。把他气的越发火上加油,只好虚张声 势,到签押房里,请师爷打禀帖给护院,替他告病。说:“我这官一定不要做 了!我辛辛苦苦做了这几年官,连个奴才还不如,我又何苦来呢!”那师爷不 肯动笔,他还作揖打恭的求他快写。师爷急了,只好同伺候签押房的二爷咬 了个耳朵,叫他把合衙门的师爷,什么舅太爷、叔太爷,通通请来相劝。不 消一刻,一齐来了。当下七嘴八舌,言来语去。起先何藩台咬定牙齿不答应。 亏得一个舅太爷,一个叔太爷,两个老人家心上有主意,齐说:“这事情是老 三不是,总得叫他来下个礼,赔个罪,才好消这口气。”何藩台道:“不要叫 他,那不折死了我吗!”舅太爷道:“我舅舅的话他敢不听!”便拉了叔太爷 一同出去找三荷包。 三荷包是一向在衙门里管帐房的,虽说是他舅舅,他叔叔,平时不免总 有仰仗他的地方。所以见面之后,少不得还要拍马屁。当下舅太爷虽然当着 何藩台说:“我舅舅的话他敢不听”;其实两个人到了帐房里来,一见三荷包, 依旧是眉花眼笑,下气柔声。舅太爷拖长了嗓子,叫了一声“老贤甥”,底下 好像有多少话似的,一句也说不出口。三荷包却已看出来意,便说:“不是说 要告病吗?他拿这个压制我,我却不怕。等他告准了,我再同他算帐。”舅太 爷道:“不是这么说,你们总是亲兄弟。现在不说别的,总算是你让他的。你 帮着他这几多年,辛辛苦苦管了这个帐,替他外头张罗,他并不是不知道好 歹,不过为的是不久就要交卸,心上有点不高兴,彼此就顶撞起来。”三荷包 道:“我顶撞他什么?如果是我先顶撞了他,该别该杀,听凭他办。”舅太爷 道:“我何曾派老贤甥的不是!不过他是个老大哥,你总看手足分上,拼着我 这老脸,替你两人打个圆场,完了这桩事。”叔太爷也帮着如此说。他叔叔却 不称他为“老贤侄”,比舅太爷还要恭敬,竟其口口声声的叫“三爷”。三荷 包听了,心想这事总要有个收篷,倘若这事弄僵了,他的二千不必说,还有 我的五百头,岂不白便宜了别人。想好主意,便对他舅舅、叔叔说道:“我做 事不要瞒人。他若是有我兄弟在心上,这桩口舌是非原是为九江府起的。”便 如此这般的,把卖缺一事,自头至尾,说了一遍。两人齐说:“那是我们知道 的。”三荷包道:“要他答应了人家二千,我就同他讲和:倘若还要摆他的臭 39
跟班的拿折子赶紧去撮药!这里张聋子也就起身告辞!少停撮药的回来照方 煎服!不到半个钟头"居然太太的肚皮也不痛了!何藩台方才放心! 只因这事是他兄弟闹的"太太虽然病不妨事"但他兄弟始终不肯服软"这 事情总得有个下场!到了第二天"何藩台便上院请了两天假"推说是感冒"其 实是坐在家里生气!三荷包也不睬他!把他气的越发火上加油"只好虚张声 势"到签押房里"请师爷打禀帖给护院"替他告病!说#$我这官一定不要做 了%我辛辛苦苦做了这几年官"连个奴才还不如"我又何苦来呢%&那师爷不 肯动笔"他还作揖打恭的求他快写!师爷急了"只好同伺候签押房的二爷咬 了个耳朵"叫他把合衙门的师爷"什么舅太爷’叔太爷"通通请来相劝!不 消一刻"一齐来了!当下七嘴八舌"言来语去!起先何藩台咬定牙齿不答应! 亏得一个舅太爷"一个叔太爷"两个老人家心上有主意"齐说#$这事情是老 三不是"总得叫他来下个礼"赔个罪"才好消这口气!&何藩台道#$不要叫 他"那不折死了我吗%&舅太爷道#$我舅舅的话他敢不听%&便拉了叔太爷" 一同出去找三荷包! 三荷包是一向在衙门里管帐房的"虽说是他舅舅"他叔叔"平时不免总 有仰仗他的地方!所以见面之后"少不得还要拍马屁!当下舅太爷虽然当着 何藩台说#$我舅舅的话他敢不听&(其实两个人到了帐房里来"一见三荷包" 依旧是眉花眼笑"下气柔声!舅太爷拖长了嗓子"叫了一声 $老贤甥&"底下 好像有多少话似的"一句也说不出口!三荷包却已看出来意"便说#$不是说 要告病吗)他拿这个压制我"我却不怕!等他告准了"我再同他算帐!&舅太 爷道#$不是这么说"你们总是亲兄弟!现在不说别的"总算是你让他的!你 帮着他这几多年"辛辛苦苦管了这个帐"替他外头张罗"他并不是不知道好 歹"不过为的是不久就要交卸"心上有点不高兴"彼此就顶撞起来!&三荷包 道#$我顶撞他什么)如果是我先顶撞了他"该剐该杀"听凭他办!&舅太爷 道#$我何曾派老贤甥的不是%不过他是个老大哥"你总看手足分上"拼着我 这老脸"替你两人打个圆场"完了这桩事!&叔太爷也帮着如此说!他叔叔却 不称他为 $老贤侄&"比舅太爷还要恭敬"竟其口口声声的叫 $三爷&!三荷 包听了"心想这事总要有个收篷"倘若这事弄僵了"他的二千不必说"还有 我的五百头"岂不白便宜了别人!想好主意"便对他舅舅’叔叔说道#$我做 事不要瞒人!他若是有我兄弟在心上"这桩口舌是非原是为九江府起的!&便 如此这般的"把卖缺一事"自头至尾"说了一遍!两人齐说#$那是我们知道 的!&三荷包道#$要他答应了人家二千"我就同他讲和#倘若还要摆他的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