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其实《契丹国志》中还有一处有关太祖国号的记载,过去都被人们忽略 了,该书卷首《契丹国九主年谱》云:“太祖大圣皇帝,梁均王贞明二年丙子称 帝,国号大契丹,改元神册。”那么辽太祖所建立的国号,究竟是“契丹”还是 “大契丹”呢?这需要提供可靠的证据。我从辽代石刻材料和五代十国的文 献史料中找到了以下6条证据。 (1)《旧五代史》卷七五《晋高祖纪》载有辽太宗册立石敬瑭为大晋皇帝 册文,起首的几句是“维天显九年,岁次丙申,十一月丙戌朔,十二日丁酉,大 契丹皇帝若日”云云。石敬瑭被册立为帝,是后唐清泰三年(936)的事情,这 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涉及辽朝国号时间最早的一条文字材料,但这条材料存 在着一点疑问。根据《辽史》的记载,后唐清泰三年丙申应是天显十一年;在 五代及北宋文献中,辽朝纪年往往有误,其中天显纪年即比《辽史》的记载要 晚两年,所以五代及宋朝史料均以清泰三年丙申为天显九年。但这篇册文 既然出自辽人之手,照理说不应当有纪年的错误,估计是后人误改的结果。 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旧五代史》只是一个辑本,上面那段引文辑自《永乐大 典》,几经辗转,恐怕难免有误;而《新五代史》、《资治通鉴》等书又都不载这 篇册文,故亦无从考校。 (2)近年出土于内蒙古赤峰市的辽《耶律羽之墓志》,首行题为“大契丹 国东京太傅相公墓志铭并序”①。耶律羽之葬于太宗会同五年(942),这是迄 今出土的石刻材料中有关辽朝国号的最早记载。 (3)据陆游《南唐书》卷一五《契丹传》载,南唐中主李璟保大九年(951), 遣公乘镕出使契丹,“既至而契丹乱,兀欲被弑,弟述律遗元宗(即李璟)书 日:‘大契丹天顺皇帝谨致书大唐皇帝阙下?”云云。这是辽穆宗于应历二年 (952)春致南唐国主李璟的一封国书,书中自称“大契丹天顺皇帝”。 (4)辽应历五年(955)《陈万墓志》,首行题“大契丹国故前使持节涿州诸 ①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等:《辽耶律羽之墓发掘简报》,《文物》1996年第1期
辽朝国号考释/31 军事…陈府君墓志铭并序”①。这方墓志据称建国前出土于辽宁省彰武 县,曾被辽宁省博物馆李文信先生误判为赝品,后经阁万章先生撰文考证, 断定它确系辽代墓志② (5)辽保宁二年(970)《刘承嗣墓志》,首行题为“大契丹国故左骁卫将军 …彭城刘公墓志铭并序”③。此墓志出土于辽宁省朝阳市。 (6)辽保宁十一年(979)《耶律琮神道碑》,首行题“大契丹国推忠奉国佐 运功臣…耶律公口口口铭并序”④。耶律琮墓在内蒙古赤峰市喀喇沁旗。 以上6例都是在辽圣宗统和元年(983)改称“大契丹”之前所使用的国 号,特别值得重视的是其中的4件辽代石刻材料,它们非常确凿地证明了这 样两个问题:第一,辽太祖建国时确实创立了国号;第二,辽太祖创立的国号 是“大契丹”而不是“契丹”。实际上,在目前见到的包括辽朝各个时期在内 的所有汉文石刻材料中,尚未发现一例以“契丹”作为国号的。 三 双重国号制:“大辽”与“大契丹”并称 根据《辽史》的记载,“大辽”国号创立于公元947年。太宗会同十年 (947)正月,辽灭后晋,太宗“备法驾入汴”;“二月丁已朔,建国号大辽,大赦, 改元大同”⑤。对于《辽史》的这一记载,人们历来深信不疑,至今仍被视为 定论。 但是,在五代及宋朝方面的史料中,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新五代史》卷 七二《四夷附录》云:“契丹当庄宗、明宗时,攻陷营、平二州,及已立晋,又得 雁门以北幽州节度管内,合一十六州。乃以幽州为燕京,改天显十一年为会 ①向南编著:《辽代石刻文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15页。 ②1 阎万章:《辽(陈万墓志铭)考证》,《辽金史论集)第5辑,文津出版社,1991年。 ③ 《辽代石刻文编》,47页。参见王成生:《辽宁朝阳市辽刘承嗣族幕》,《考古》1987年第2期。 ④李逸友:《辽耶律琮墓石刻及神道碑铭》,《东北考古与历史第1辑,文物出版社,1982年。 ⑤《辽史》卷四《太宗纪下》
32/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同元年,更其国号大辽。”这是目前能够看到的有关这种说法的最早记载,虽 然辑本《旧五代史》中没有这段文字,但我估计很可能是原本的阙佚所造成 的结果。《东都事略》卷一二三《契丹传》也说:“天福三年,改元曰会同,国号 大辽。”在五代及宋朝史料中,均以后晋天福三年即公元938年为辽天显十一 年(是年实为天显十三年),故《东都事略》的记载与《新五代史》是完全一致 的。另外一些宋代文献对此事的记载在时间上稍有出入,《资治通鉴》卷二 八一在后晋天福二年(937)下记述说:“是岁,契丹改元会同,国号大辽。”《契 丹国志》卷二《太宗嗣圣皇帝上》袭取《通鉴》原文,所以也将此事系于天福 二年。 对于上述记载,清代学者曾经有过不同看法。由《四库全书》馆总裁于 敏中领衔修订的《日下旧闻考》,在卷三中有一段按语说: 考《辽史·太宗纪》,会同十年正月入汴,二月丁已朔建国号大辽, 改元大同。是辽灭晋始更国号,而欧阳修《五代史》则书更国号于会同 元年之下;至会同十年改元,薛史、欧史皆不书,而书改晋国日大辽国。 与《辽史》皆不符,盖传闻异辞耳。 显然,这段按语的作者是坚信《辽史》的说法的,故以为宋人记载皆传闻异 辞,不足凭信。但另外一部同样为清朝官修的著作《续通志》,在会同元年 “大赦改元,建国号日大辽”句下有这样一条小注:“《辽史》此语系之大同元 年,其实大同元年以晋百官言中外皆愿戴皇帝,故改旧号为辽,而辽之建号 则自在此时也。今并据《五代史》及《契丹国志》改辑。”①这种看法与《日下旧 闻考》的意见完全相反,认为大辽国号始创于会同元年(938),大同元年 (947)只是改晋为辽而已。 30年代初,冯家昇先生在《契丹名号考释》一文中针对《日下旧闻考》的 那条按语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①《续通志卷四一《辽纪一》
辽朝国号考释/33 于敏中等以新旧《五代史》与《辽史》不符,为传闻异辞。揆其意,似 以《辽史》可靠。第考《辽史》乃依耶律俨诸帝《实录》、陈大任书成之。 所谓《实录》,辽圣宗始命置局编修,圣宗以前事,皆是时所追述。是太 宗入汴、改元、建号等记载,并非依当时《实录》无疑。薛史则全采《实 录》,《晋少帝实录》虽成周广顺中,相去仅五六年,目击亲见者甚多,改 元大事,岂能不知?…何得谓之传闻? 冯家昇先生虽然对《日下旧闻考》的说法不以为然,但他实际上还是倾向于 《辽史》的记载,谓大同元年(947)改号大辽,“大抵一致,故可靠”;又谓会同 元年(938)改号一事,“既无直接之确据,又乏可靠之旁证,孰是孰非,尚有待 于地下发现也”①。他采取了较为审慎的态度,没有对此下一结论。 80年代以来,曾先后有两位学者撰文讨论这个问题,他们均认为会同元 年(938)即已改国号为大辽,而大同元年(947)则是改后晋为大辽②。但他们 的意见没有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 我们不妨对会同元年(938)改号大辽说做一点背景分析。首先需要解 释的是宋代文献中有关此事的系年分歧,按《新五代史》和《东都事略》的说 法,改号大辽是后晋天福三年(938)的事情,而《资治通鉴》和《契丹国志》则 将此事记在天福二年(937)。但它们的一个共同之处,则是都说改国号为大 辽是与改元会同同时的。按《辽史》的纪年,改元会同是太宗天显十三年 (938)的事情,这是有石刻材料可以为据的,故《资治通鉴》和《契丹国志》的 系年肯定有误。 如果会同元年(938)确曾改号大辽,那么更改国号的缘由是什么呢?这 显然与燕云十六州的入辽有关。但是关于燕云十六州的交割时间,南北双 方史料还存在着分歧。据《辽史·太宗纪》载,天显十二年(937)六月,“晋遣 ①《契丹名号考释》,原载《燕京学报》第13期,1932年;收入《冯家昇论著辑粹》,中华书局, 1987年。 ②佟家江:《契丹首次改辽年代考》,《民族研究1983年第4期:刘凤翥:《哭丹王朝何时何故改 称大辽?》,台北《历史月刊》第36期,1991年1月
34/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户部尚书聂延祚等请上尊号,及归雁门以北与幽、蓟之地,仍岁贡帛三十万 疋,诏不许”;十三年(938)五月,“晋复遣使请上尊号,从之”;同年十一月,晋 使冯道、刘昫等上辽太宗及述律太后尊号,“大赦,改元会同。是月,晋复遣 赵莹奉表来贺,以幽、蓟、瀛、莫、涿、檀、顺、妫、儒、新、武、云、应、朔、寰、蔚十 六州并图籍来献。于是诏以皇都为上京,府曰临潢;升幽州为南京,南京为 东京”。《辽史》的记载表明,燕云十六州的交割是天显十三年的事情,石晋 上尊号及大赦、改元等一系列事件,显然都与此事有关。 然而宋人的记载却与《辽史》不同。《新五代史》卷八《晋高祖纪》载,天 福元年(936)“十一月丁酉,皇帝即位,国号晋。以幽、涿、蓟、檀、顺、瀛、莫、 蔚、朔、云、应、新、妫、儒、武、寰州入于契丹”。《资治通鉴》卷二八○也把燕 云十六州的割让记在天福元年十一月。其实只要分析一下当时的情形,就 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天福元年十一月,辽太宗在晋阳(今山西省太 原市)册命石敬瑭为大晋皇帝时,燕云十六州大都还在后唐的控制之下,此 时石敬瑭尚未人洛攻灭后唐,怎么可能正式割地呢?看看《旧五代史》的记 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天福元年十一月丁酉,辽立石敬瑭为晋帝,“是日, 帝言于戎王,愿以雁门已北及幽州之地为戎王寿,仍约岁输帛三十万,戎王 许之”①。这里说得很清楚,石敬瑭被立为帝时,只是向辽许下割让燕云十六 州和岁输帛三十万的诺言,当时并未兑现。看来欧阳修和司马光都误解了 《旧五代史》的意思。 但另外还有一条史料似乎与《辽史》的记载相互矛盾。《旧五代史》卷七 六《晋高祖纪二》载:天福二年(937)正月庚申,“定州奏,契丹改幽州为南 京”。这条史料亦见于《资治通鉴》卷二八一。据《辽史》说,升幽州为南京是 会同元年十一月交割燕云十六州以后的事情。那么这条史料当作何解释 呢?天显十一年(936)十一月,辽太宗在晋阳立石敬瑭为帝时,后唐遣张敬 达率军来攻,同时又命卢龙节度使赵德钧、赵延寿父子统兵应援,结果张敬 ①《旧五代史》卷七五《晋高祖纪一》。王溥《五代会要》卷二九“契丹”与此说大致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