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厅,北边立 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 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向这里找他去, 少什么东西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几个才总角的 小厮,都垂手侍立。王夫人趨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 贾母的后院了,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 人来了,方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棒饭熙风安箸,王夫人进 袭。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旁四张空椅,熙风忙拉黛玉在左边 第一张椅子上坐下,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和嫂子 们左右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该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 坐,就坐了。贾母命王夫人也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坐方 上来,迎春坐右手第一,探舂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 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 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饭毕,各各有丫餐用小茶盘 捧上茶来。当日林家教女以惜福养身,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 茶,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规矩,不似家中,亦只得随 和着些,接了茶。又有人棒过激盂来,黛玉也漱了口,又盥手 毕。然后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贾母便说:“你们去罢, 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起身,说了两句闲话,方 引李、凤二人去了。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刚念了 《四书》。”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什么书,不过认 几个字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报道:“宝玉来 了。,黛玉心中想:“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及至进 来,原是一个青年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 二龙抢珠金抹额,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 攒花结长穗官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 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 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 金螭绥络,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 见过的何等眼熟!”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 见你娘来。即转身去了。一回再来时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
一转的短发,即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 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 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 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 越显得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天然一段 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 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作《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确,其词 E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 内原来萆莽。潦例不通庶务,愚顽帕凄文章;行为偏 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 国于家无望 夭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 裤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却说贾母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 妹。”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 揖相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倩目。态生 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惴徽微。闲静似 娇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 胜三分。 宝玉看罢笑道:这个姊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 胡说,你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看着面 善,心里像倒是旧相认识恍若远别重逢的一般”贾母笑道 好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走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谅一番因问:“妹妹 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 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道:“表 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颦颦 一字极妙。”探春便道:何处出典?”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 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妹妹眉尖若蹙,用 取这两个字岂不甚美?”探春笑道:“只恐又是杜撰。”宝玉笑 道:“除《四书》,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又问黛玉:
“可有玉没有?”众人都不解,黛玉便忖度著:“因他有玉,故问 我有无。”因答道:“我没有。那玉亦是件罕物,岂能人人皆 有?”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 道:“什么军物!人的高下不识,还说灵不灵呢!我也不要这 劳什子。”吓的地下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 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 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 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 他道:“这妹妹原有玉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 无法可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 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你妹妹之意。因此他只 说没有玉,也是不便自已夸张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 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餐手中接来,亲与 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也就不生别论了。 当下奶娘来问黛玉房舍,贾母便说:“将宝玉挪出来,同我 在套间暖阁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厨里,等过了残冬,春 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宋玉道:“好祖宗! 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又何必出来,闹你老祖宗不得 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 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 藕合色花帐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己的奶娘王嬤嬤,一个是 十岁的小丫头,名唤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蜒 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将自已身边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 的与了黛玉;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 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头外,另有四五个洒扫 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 厨内,宝玉之乳母李嬤嬤并大丫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大床 上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因溺爱宝玉 生恐宝玉之婢不中任使,素知袭人心地纯良,遂与宝玉。宝玉 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
母,即更名袭人。 这袭人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 今跟了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只因宝玉性情乖僻, 每每规谏,宝玉不听,心中着实忧郁。是晚宝玉李嬤嬷已睡 了,他见里面黛玉鹦哥犹未安歇,他自卸了妆悄悄的进来,笑 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歇?黛玉忙笑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 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 说:今儿才来了,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 不是因我之过!'所以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 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 种行状,你多心伤感,只怕你还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袋玉 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次早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 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遗来的两个 媳妇儿来说话的。虽熊玉不知原委探春等却晓得是议论金 陵城中居住的薛家姨母之子,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 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遣人来告诉这 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毕竟怎的,下回分解
红楼梦卷四 薄耷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却说黛玉同姊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 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人事倩冗 杂,姐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 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 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 李守中,曾为国子祭酒;族中男女无不读诗书者,至李守中继 续以来,便谓“女子无才便为德”,故生了便不十分认真读书, 只不过将些《女四书》、《烈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罢了,记得 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却以纺绩女红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 官裁。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且居处于膏粱锦绣之中,竟如 “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问不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 姑等针黹诵读而已。今黛玉虽客居于此,已有这几个姑艘相 伴,除老父之外,余者也就无用虑及了。 如今且说贾雨村授了应天府,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详 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致殴伤人命。彼时 雨村即拘原告之人来审,那原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 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系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 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主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 这拐子又悄悄的卖与了薛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 取丫头。无奈薛家原系金陵一葫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 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踪迹了,只剩了几个局外 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求太老爷拘拿凶犯, 以扶善良,存殁感激天恩不尽!” 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这等事!打死了人,竟白白走了 拿不来的!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家属拿来拷问。只见案旁 立着一个门子,使眼色不令他发签。雨村心下狐疑,只得停了 手。退堂至密室,令从人退去,只留此门子一人伏侍。门子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