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红棵梦!第二回 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 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 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 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 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 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 之力,不能知也。” 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其端。 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 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公, 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 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 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乘 也。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乘者,上至朝廷,下 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 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 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摧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 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 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 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则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 之于万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 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 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 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 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 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 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王侯败则贼了。” 雨村道:“正是这意。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 遇见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 派人物。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么? 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
贾夫人仙逝场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图府[紅楼参!13 其亲热的。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 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 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学生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 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 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 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茉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 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 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 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人了。因此他令尊 也曾下死笞楚了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 妹'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 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说:疼急 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 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 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 做馆了。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只可惜 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 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政老爹养为 已女,名迎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 名唤惜春:因史老太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 不错” 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别 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 子兴道:“不然: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 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弟兄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 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 访可知:” 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书凡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奶 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 无疑了: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
14〖红模梦|第三回 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外孙,又不足罕矣,可伤其母上月竟亡故了。 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 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东床如何呢?”雨村道:“正是。方才说 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 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后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只眼 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 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 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 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 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 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谬。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都只怕 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兴道:“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 别人家的帐,你也吃一杯酒才好。”雨村道:“正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 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妨。”雨村向窗 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的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 人起身,箅还酒帐。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爾村兄,恭喜了!特 来报个喜信的。雨村忙回头看时,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贾雨村夤緣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却说雨村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 者。他本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便四下里 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喜。二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告诉雨 村。雨村自是欢喜,忙忙的叙了两句,遂作别各自回家。冷子兴听得此言 便忙献计,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雨村领其意,作别回 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 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 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 此刻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但请放
贾邴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红楼梦]15 心,弟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 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 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 生草率,不敢骤然冒渎。”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 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 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梁轻薄仕宦,故弟方致书烦托。否 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昨日子兴之 言,于是又谢了林如海。如海乃说:“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 路而往,岂不两便?雨村唯唯听命,心中十分得意。如海遂打点礼物并饯行 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那女学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无奈他外祖母致意务去,且 兼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 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 反云不往?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了奶娘及荣府中几个老妇人登舟而 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了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那日到了都中,进人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 帖,至荣府的门前投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雨村 相貌魁伟,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 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内中协助。题奏之日轻 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 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此是后话。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 候着。黛玉常听得他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目所见的这 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 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自上了轿, 进人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 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 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 有一匾,匾上大书“敕建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是外祖之长房了 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却也不进正门 只进了西边的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 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
16〖紅核梦第三四 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 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 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个紫撞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 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 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 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 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方进人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霜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 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楼人怀中,心肝凡肉叫者大 哭起来。当下底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 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 之母也。当下贾母一一的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男母;这是你 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见过了。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 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嬤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 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 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 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黛玉忙起身 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 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我 这些儿女,所疼者独你母亲,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 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 方略略止住。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 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 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 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 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 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 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无稽之谈,也 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 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