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以重叠的:《齐谐》所述的鲲鹏故事就篇章主旨本身而言,自然是寓言:而它同时也采取 了借重前人之言的策略。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而后乃今将图南。 这节有一转,《逍遥游》荡开一笔,于“藉外论之”的鲲鹏寓言之外,更加一层,“藉”水与 所承载物之关系的喻言,点明深蓄厚养与大展鸿图的关系。 文章从积水之多寡所能承载的草芥、杯盏乃至大舟之不同,提示鲲鹏展翅需要风之积聚。 这里不妨回头看前文“去以六月息者也”一句。鲲鹏需要六月之风的承托,突出了升腾于高远、 宏大境界的鲲鹏,其展翅高飞,也是有其特定条件或曰限制的;简而言之,就是所谓养厚蓄深 的问题 大鹏展翅的条件乃足以托举其羽翼的大风,这点如果从另一方面来理解,其实也就是一种 限制。王夫之《庄子解》说:“两言‘而后乃今’,见其必有待也。”正是窥见了此中消息 这对理解大鹏是否处于完全而绝对的自由状态,是很重要的一点;不过,紧接着的下文尚未及 展开此点,而是首先突出“大”的对应面:“小”。在完成了“小”的有限性论说之后,再来 讨论“大”的是否超然自由似乎更为显豁而周全吧。 蜩与学鸠笑之曰……之二虫又何知! 蜩与鸠,相对鲲鹏,当然是小鸟,以小映大,形成对照,从而引出下文所谓“小大之辩”。 《庄子》对于世间万物的对比观照,是其常见的一种视角,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策略。大抵以 为世间诸事物种种情状,都是相对而呈现的,有无、长短、高下、前后等可诉诸形迹者固然如 此,即音、声之听觉,乃至难易、美丑、善恶之类主观感知亦然 不过,作为小者的蜩与鸠,并不自知:它们的“笑”是很值得玩味的。如果没有它们的嘲 笑声,或许还不能真正映衬出鲲鹏之高远境界。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 三月聚粮。 所图益远,准备就得愈加充分。这个意思,也就是上文中鲲鹏高飞,而其所需依凭的条件便也 愈高。大有大的难处,这一道理或许不是局于一隅的小鸟辈所了解的:“之二虫又何知!”所
11 是可以重叠的:《齐谐》所述的鲲鹏故事就篇章主旨本身而言,自然是寓言;而它同时也采取 了借重前人之言的策略。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而后乃今将图南。 这节有一转,《逍遥游》荡开一笔,于“藉外论之”的鲲鹏寓言之外,更加一层,“藉”水与 所承载物之关系的喻言,点明深蓄厚养与大展鸿图的关系。 文章从积水之多寡所能承载的草芥、杯盏乃至大舟之不同,提示鲲鹏展翅需要风之积聚。 这里不妨回头看前文“去以六月息者也”一句。鲲鹏需要六月之风的承托,突出了升腾于高远、 宏大境界的鲲鹏,其展翅高飞,也是有其特定条件或曰限制的;简而言之,就是所谓养厚蓄深 的问题。 大鹏展翅的条件乃足以托举其羽翼的大风,这点如果从另一方面来理解,其实也就是一种 限制。王夫之《庄子解》说:“两言‘而后乃今’,见其必有待也。”正是窥见了此中消息。 这对理解大鹏是否处于完全而绝对的自由状态,是很重要的一点;不过,紧接着的下文尚未及 展开此点,而是首先突出“大”的对应面:“小”。在完成了“小”的有限性论说之后,再来 讨论“大”的是否超然自由似乎更为显豁而周全吧。 蜩与学鸠笑之曰……之二虫又何知! 蜩与鸠,相对鲲鹏,当然是小鸟,以小映大,形成对照,从而引出下文所谓“小大之辩”。 《庄子》对于世间万物的对比观照,是其常见的一种视角,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策略。大抵以 为世间诸事物种种情状,都是相对而呈现的,有无、长短、高下、前后等可诉诸形迹者固然如 此,即音、声之听觉,乃至难易、美丑、善恶之类主观感知亦然。 不过,作为小者的蜩与鸠,并不自知;它们的“笑”是很值得玩味的。如果没有它们的嘲 笑声,或许还不能真正映衬出鲲鹏之高远境界。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 三月聚粮。 所图益远,准备就得愈加充分。这个意思,也就是上文中鲲鹏高飞,而其所需依凭的条件便也 愈高。大有大的难处,这一道理或许不是局于一隅的小鸟辈所了解的:“之二虫又何知!”所
图愈高远,则依恃的条件愈高,这之间是一种互相支持的关系,也就是说,因为本身非同寻常 且志向远大,所以需要的支持也就非同寻常:而非同寻常的高深条件,也确保其远大抱负的实 现。郭象注前文“夫水之积也不厚”至“水浅而舟大也”一段时,说:“夫质小者所资不待大 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或许可以说,揭示的就是主体和条件之间的这种关系。大鹏首先是 因为自身之伟大,因而需要大风支持升腾高空,而不是侥幸生在高山之颠的稗草,自身并无超 迈时流之处,只是因为外在条件好而得以据有高位 按照文意读来,人们很自然会将“之二虫”一这两只小鸟一认作是指蜩与鸠。但这里有 一个问题不得不涉及,就是郭象对所谓“之二虫”的理解,他明确说:“二虫,谓鹏、蜩也。” 这表明,他对鹏、蜩两者是等齐观之的。其实,在《逍遥游》篇题下的注说里,郭象已经明确 提出了等观鹏、蜩的论调:“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得其 分,逍遥一也。”意思是说:无论大鹏还是蜩、鸠之类,只要尽其性,便都是逍遥的。 不过,后来大部分注《庄》者与郭象持不同见解。林希逸曰:“二虫者,蜩、鸠也。言彼 何足以知此。”(《庄子口义》)锺泰《庄子发微》亦辩说曰:“此以《齐物论》义作释,非本 篇之旨。本篇赞大而斥小,下文曰:“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又曰:‘此小大之辩 也。’其意明甚。安得谓以均异趣而无胜负于其间也。郭子玄之说,实足以贻学者之惑。”至 少,我们可以相信,在《逍遥游》一篇中,小大之境,还是存在显见差别的 然而,并非郭象的说法完全没有道理,纯属谬解。蜩们与鲲鹏之间的这种小、大差别,其 意义仅在特定的层面才成立,即大鹏和诸小鸟都是世间之“物”,在这个层面上,它们之间当 然应该确认是有所差别的,大鹏的境界远高于蜩们。但在“物”的层面之外,还有“道”的层 面,“道”与“物”的区别在《庄子》中是一个很大的关键分野,而这一分野其实是非常之明 晰的,比如《秋水》就揭示过两者的不同。那么,如果从“道”的视野来观照,则大鹏和小鸟 们虽一在天而一在地,却恐怕都未臻于“道”的境界,在这个意义上,郭象强调两者若尽其性 则不妨可谓同一逍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这一节开端的两句,“小知不及大知”,上承前文:“小年不及大年”领起下文。 “知”当然承接着上文“之二虫又何知”的“知”,义为“知晓”、“明了”。“楚之南有冥 灵者”一句,与《列子》的《汤问》篇相类:“荆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类与其他文献相类似的文句,其实并无必要 认定究竟何为原创而何为袭引:古时学术乃天下之公器,这类现象的存在,不过说明在同一个
12 图愈高远,则依恃的条件愈高,这之间是一种互相支持的关系,也就是说,因为本身非同寻常 且志向远大,所以需要的支持也就非同寻常;而非同寻常的高深条件,也确保其远大抱负的实 现。郭象注前文“夫水之积也不厚”至“水浅而舟大也”一段时,说:“夫质小者所资不待大, 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或许可以说,揭示的就是主体和条件之间的这种关系。大鹏首先是 因为自身之伟大,因而需要大风支持升腾高空,而不是侥幸生在高山之颠的稗草,自身并无超 迈时流之处,只是因为外在条件好而得以据有高位。 按照文意读来,人们很自然会将“之二虫”——这两只小鸟——认作是指蜩与鸠。但这里有 一个问题不得不涉及,就是郭象对所谓“之二虫”的理解,他明确说:“二虫,谓鹏、蜩也。” 这表明,他对鹏、蜩两者是等齐观之的。其实,在《逍遥游》篇题下的注说里,郭象已经明确 提出了等观鹏、蜩的论调:“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得其 分,逍遥一也。”意思是说:无论大鹏还是蜩、鸠之类,只要尽其性,便都是逍遥的。 不过,后来大部分注《庄》者与郭象持不同见解。林希逸曰:“二虫者,蜩、鸠也。言彼 何足以知此。”(《庄子口义》)锺泰《庄子发微》亦辩说曰:“此以《齐物论》义作释,非本 篇之旨。本篇赞大而斥小,下文曰:‘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又曰:‘此小大之辩 也。’其意明甚。安得谓以均异趣而无胜负于其间也。郭子玄之说,实足以贻学者之惑。”至 少,我们可以相信,在《逍遥游》一篇中,小大之境,还是存在显见差别的。 然而,并非郭象的说法完全没有道理,纯属谬解。蜩们与鲲鹏之间的这种小、大差别,其 意义仅在特定的层面才成立,即大鹏和诸小鸟都是世间之“物”,在这个层面上,它们之间当 然应该确认是有所差别的,大鹏的境界远高于蜩们。但在“物”的层面之外,还有“道”的层 面,“道”与“物”的区别在《庄子》中是一个很大的关键分野,而这一分野其实是非常之明 晰的,比如《秋水》就揭示过两者的不同。那么,如果从“道”的视野来观照,则大鹏和小鸟 们虽一在天而一在地,却恐怕都未臻于“道”的境界,在这个意义上,郭象强调两者若尽其性 则不妨可谓同一逍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这一节开端的两句,“小知不及大知”,上承前文;“小年不及大年”领起下文。 “知”当然承接着上文“之二虫又何知”的“知”,义为“知晓”、“明了”。“楚之南有冥 灵者”一句,与《列子》的《汤问》篇相类:“荆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类与其他文献相类似的文句,其实并无必要 认定究竟何为原创而何为袭引:古时学术乃天下之公器,这类现象的存在,不过说明在同一个
或虽不同但相近的传统中,学术确实具有相关性或连续性。《庄子》在这里体现了一种清晰的 比较性视野,这个比较性视野不仅是说相对“小”而言更有“大”者存在,更有意味的是暗示 了即使在特定情境之中呈现出某一性状的事物,在比较之中会显示出另外的的甚至是完全相反 的性状。如此由比较视野的变化而导致对事物性状判断的差异,是《秋水》中大力发挥的一点 并且由此在《齐物论》中引申出言论、事物相对而无定的观念。这些话头且待彼处详析,暂不 展开:只想在此指出一点:此节谈及了人间长寿的彭祖,然而并未将其视为崇高的典范,这与 《庄子》整个的观念是一致的,它虽然也重视养生,但并非以养形寿为最高境界。 汤之问棘也是己……且适南冥也。 “棘”,古时与“革”同声通用;棘,就是夏革,是汤时大夫。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作为鱼的 鲲与作为鸟的鹏之间似乎并非《逍遥游》开篇所呈现的变化关系,而前引《齐谐》的文字则仅 仅涉及鹏之腾飞,于其最初的鲲之形态不着一字,那么这个鲲、鹏转化的情节是否是《庄子》 的独异之奇思呢? 斥鴳笑之曰……此小大之辩也。 斥鴳的表现与前面的蜩与学鸠如出一辙,它“翱翔”一前面已经提及,“翱翔”在古代 的意思与“逍遥”类似一于“蓬蒿之间”,自以为是飞翔之极至(“飞之至”)了,因而不能 理解大鹏一飞冲天的去向究竟;此不必多言,值得注目的是本节最后明确点出的“此小大之辩 也”一句。可以说,这“小大之辩”总结了《逍遥游》从开篇直至此处的意旨:一句话,将前 文的种种曲折都梳理清楚了。 《逍遥游》文脉至此,告一段落,笼盖了上文,下文乃始进入一新境界;这新的部分是 《逍遥游》的主要关切所在,即人间逍遥的关键,易言之,《逍遥游》就此离开了鲲鹏、蜩鸠 们的寓言世界
13 或虽不同但相近的传统中,学术确实具有相关性或连续性。《庄子》在这里体现了一种清晰的 比较性视野,这个比较性视野不仅是说相对“小”而言更有“大”者存在,更有意味的是暗示 了即使在特定情境之中呈现出某一性状的事物,在比较之中会显示出另外的的甚至是完全相反 的性状。如此由比较视野的变化而导致对事物性状判断的差异,是《秋水》中大力发挥的一点, 并且由此在《齐物论》中引申出言论、事物相对而无定的观念。这些话头且待彼处详析,暂不 展开;只想在此指出一点:此节谈及了人间长寿的彭祖,然而并未将其视为崇高的典范,这与 《庄子》整个的观念是一致的,它虽然也重视养生,但并非以养形寿为最高境界。 汤之问棘也是已……且适南冥也。 “棘”,古时与“革”同声通用;棘,就是夏革,是汤时大夫。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作为鱼的 鲲与作为鸟的鹏之间似乎并非《逍遥游》开篇所呈现的变化关系,而前引《齐谐》的文字则仅 仅涉及鹏之腾飞,于其最初的鲲之形态不着一字,那么这个鲲、鹏转化的情节是否是《庄子》 的独异之奇思呢? 斥鴳笑之曰……此小大之辩也。 斥鴳的表现与前面的蜩与学鸠如出一辙,它“翱翔”——前面已经提及,“翱翔”在古代 的意思与“逍遥”类似——于“蓬蒿之间”,自以为是飞翔之极至(“飞之至”)了,因而不能 理解大鹏一飞冲天的去向究竟;此不必多言,值得注目的是本节最后明确点出的“此小大之辩 也”一句。可以说,这“小大之辩”总结了《逍遥游》从开篇直至此处的意旨;一句话,将前 文的种种曲折都梳理清楚了。 《逍遥游》文脉至此,告一段落,笼盖了上文,下文乃始进入一新境界;这新的部分是 《逍遥游》的主要关切所在,即人间逍遥的关键,易言之,《逍遥游》就此离开了鲲鹏、蜩鸠 们的寓言世界
第四课道遥之游的境界 逍遥游》至此从鸟兽草木的世界进入人间种种,或许可以说此前都是借以表达主旨 的寓言,以下则逐渐进入本篇的主旨。 故夫知效一官,……犹有未树也。 “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这里的“官”(官职、官守)、“乡” 国”是一个世俗地位逐渐提升的系列,“知”、“行”、“德”表述的是适应世俗成就的个 人知识(智慧)、德行。如果说知、行、德足以取得官、乡、国层次之成功,体现的是功利的、 现世的价值,那么宋荣子属于怎样的境界呢? 文中已明白道出:“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在世俗的世界中,这其实已然是一个非常之高 的境界。明了了自我的内在需求和价值,那么外在的荣辱都不再会左右其行为,即所谓“举世 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庄子》曾经提出尊重内在的重要,如果轻忽了内 在的自我,抛弃自家无尽藏,则颠倒迷乱、不可扶持。宋荣子“定乎内外之分”,其实就是明 了内重而外轻的道理,外间的荣辱在这个坚定的自我面前,都是可以任由取舍的。由此。我们 或许可以说,宋荣子体现的是自我的境界 但这个自我的境界,在自我与外在世界之间,无疑保持着一份紧张感、一种持续的张力 虽然其间体现的价值取向或许不一样,但屈原所谓“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 (《渔夫》)的意识,与宋荣子所谓“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同样,体现 了在高度肯定自我信念的同时,与外在世界的对立。屈原的例子是很显然的,他的诗中有许多 决绝的语句,强烈透露出自我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冲突;比如《离骚》:“固时俗之工巧兮,偭 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之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鸷鸟之不 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贤之所 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 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九章涉江》:“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高超修美,对于外界的污浊和丑陋持强烈的拒斥姿态,甚至以与外部世 界的对抗性不同而自傲:即使是终生困窘不能通达,即使是解体死亡,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 志!屈原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不是说宋荣子就是屈原式的人物,但不能否认,在自我内外 的紧张感方面,他们有一致处 在这个意义上,列子的境界似乎更胜一筹
14 第四课 逍遥之游的境界 《逍遥游》至此从鸟兽草木的世界进入人间种种,或许可以说此前都是借以表达主旨 的寓言,以下则逐渐进入本篇的主旨。 故夫知效一官,……犹有未树也。 “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这里的“官”(官职、官守)、“乡”、 “国”是一个世俗地位逐渐提升的系列,“知”、“行”、“德”表述的是适应世俗成就的个 人知识(智慧)、德行。如果说知、行、德足以取得官、乡、国层次之成功,体现的是功利的、 现世的价值,那么宋荣子属于怎样的境界呢? 文中已明白道出:“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在世俗的世界中,这其实已然是一个非常之高 的境界。明了了自我的内在需求和价值,那么外在的荣辱都不再会左右其行为,即所谓“举世 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庄子》曾经提出尊重内在的重要,如果轻忽了内 在的自我,抛弃自家无尽藏,则颠倒迷乱、不可扶持。宋荣子“定乎内外之分”,其实就是明 了内重而外轻的道理,外间的荣辱在这个坚定的自我面前,都是可以任由取舍的。由此。我们 或许可以说,宋荣子体现的是自我的境界。 但这个自我的境界,在自我与外在世界之间,无疑保持着一份紧张感、一种持续的张力。 虽然其间体现的价值取向或许不一样,但屈原所谓“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 (《渔夫》)的意识,与宋荣子所谓“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同样,体现 了在高度肯定自我信念的同时,与外在世界的对立。屈原的例子是很显然的,他的诗中有许多 决绝的语句,强烈透露出自我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冲突;比如《离骚》:“固时俗之工巧兮,偭 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之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鸷鸟之不 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贤之所 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 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九章`涉江》:“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高超修美,对于外界的污浊和丑陋持强烈的拒斥姿态,甚至以与外部世 界的对抗性不同而自傲:即使是终生困窘不能通达,即使是解体死亡,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 志!屈原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不是说宋荣子就是屈原式的人物,但不能否认,在自我内外 的紧张感方面,他们有一致处。 在这个意义上,列子的境界似乎更胜一筹
夫列子御风而行,……犹有所待者也 列子乘风的境界,自然实现了很大程度上的自由:而且在自我与外在世界之间没有了 宋荣子式的紧张感一如《列子》所云“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风”与“我”融为 一体—毋宁说,作为外部世界的风成为他实现自我自由的一种依恃,列子轻快神妙地乘御着 风来往自如,对外在的世界是一种依顺,而同时也是自我的一种实现。但就如大鹏的乘风而起, 风成为它展翅高飞的助力,同时作为一种条件也构成了某种限制和约束,风对列子,一方面意 谓着可以“免乎行”,但另一方面,则是“有所待”的对象—“有所待”就还不是充分的自 由,外在世界对主体依然构成一份不得不接受的限制,比如大鹏就得在“六月”“海动”之时 乘势而起。章太炎论曰:“有所待而逍遥,非真逍遥也。大鹏自北冥徙于南冥,经时六月,方 得高飞;又须天空之广大,扶摇、羊角之势,方能鼓翼,如无六月之时间、九万里之空间,斯 不能逍遥矣。列子御风,似可以逍遥矣,然非风则不得行,犹有所待,非真逍遥也。”如何才 是真正完全的自由逍遥? 若夫乘天地之正…圣人无名。 至此,《逍遥游》主旨突现 如果回顾《逍遥游》的结构,我们可以看出,它首先从鲲鹏的寓言开始,而后引出蜩与鸠 作为小大之辩的对应,而后转入人间的主题,逐步指出保持自我、对峙外在世界不是最佳的 “逍遥”状态:随风宛转,看似自由,但终究还有一份限制在,故而仍不是最后的境界:至此, 乃点出只有与大道合同才能获致真正的自由 顺乎自然,归本天道,体现出庄学的中心即“以人合天”,这“天”即是《逍遥游》“自 由”的归趣:“逍遥”或“自由”的最终归趣,即在于天地宇宙之大道。如此理解《庄子》的 “逍遥”,既合乎《逍遥游》文本明确突显“天地之正”的本来情况,也合乎《庄子》在“天” “人”构架中思索自然、人生种种的基本取向。 “天”“人”之分际与相关性,是中国古典思想世界的基本思考型态。“天”、“人”之 间的关系,《庄子天地》篇中有最为清楚的论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 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 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 这里出现了一系列十分重要的古典思想范畴,把握这些范畴之间的相互关系乃是理解古代 世界观的关键路径。“天”“人”关系论,不是《庄子》的一家私意,而是古典世界思想的共
15 夫列子御风而行,……犹有所待者也。 列子乘风的境界,自然实现了很大程度上的自由;而且在自我与外在世界之间没有了 宋荣子式的紧张感——如《列子》所云“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风”与“我”融为 一体——毋宁说,作为外部世界的风成为他实现自我自由的一种依恃,列子轻快神妙地乘御着 风来往自如,对外在的世界是一种依顺,而同时也是自我的一种实现。但就如大鹏的乘风而起, 风成为它展翅高飞的助力,同时作为一种条件也构成了某种限制和约束,风对列子,一方面意 谓着可以“免乎行”,但另一方面,则是“有所待”的对象——“有所待”就还不是充分的自 由,外在世界对主体依然构成一份不得不接受的限制,比如大鹏就得在“六月”“海动”之时, 乘势而起。章太炎论曰:“有所待而逍遥,非真逍遥也。大鹏自北冥徙于南冥,经时六月,方 得高飞;又须天空之广大,扶摇、羊角之势,方能鼓翼,如无六月之时间、九万里之空间,斯 不能逍遥矣。列子御风,似可以逍遥矣,然非风则不得行,犹有所待,非真逍遥也。”如何才 是真正完全的自由逍遥? 若夫乘天地之正……圣人无名。 至此,《逍遥游》主旨突现。 如果回顾《逍遥游》的结构,我们可以看出,它首先从鲲鹏的寓言开始,而后引出蜩与鸠 作为小大之辩的对应,而后转入人间的主题,逐步指出保持自我、对峙外在世界不是最佳的 “逍遥”状态;随风宛转,看似自由,但终究还有一份限制在,故而仍不是最后的境界;至此, 乃点出只有与大道合同才能获致真正的自由。 顺乎自然,归本天道,体现出庄学的中心即“以人合天”,这“天”即是《逍遥游》“自 由”的归趣:“逍遥”或“自由”的最终归趣,即在于天地宇宙之大道。如此理解《庄子》的 “逍遥”,既合乎《逍遥游》文本明确突显“天地之正”的本来情况,也合乎《庄子》在“天” “人”构架中思索自然、人生种种的基本取向。 “天”“人”之分际与相关性,是中国古典思想世界的基本思考型态。“天”、“人”之 间的关系,《庄子`天地》篇中有最为清楚的论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 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 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 这里出现了一系列十分重要的古典思想范畴,把握这些范畴之间的相互关系乃是理解古代 世界观的关键路径。“天”“人”关系论,不是《庄子》的一家私意,而是古典世界思想的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