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40? 一部戏剧的七个问题 时不得而知。 其实,行头的改变,并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苏格拉底。这不仅表现 在他故意不参加群众性庆祝会(174a3),并使阿里斯托得莫斯成为不速 之客(174b1)那些傲慢的事情上:而且更主要的是,即使在这样的场合 他依然保持了自己的本性:绝不放弃独立思考。所以,半路上他让阿里 斯托得莫斯先去阿伽通家,自已却落在后边陷入了沉思之中。而这正是 他的习惯。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跑开一会儿,直呆呆地站在随便哪个地 方(175b)。”甚至在战争时期也是如此。后文中阿尔喀比亚德讲述的 个故事就是证明:“有·天大清早,他就在想个什么问题,站在一个地 方出神地想,没有想出什么名堂来,就丝文不动地一直站在那儿想。就 这样到了正午,人们发现他还在那儿,都惊奇地一个传一个地说:苏格拉 底从天亮就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想什么。到了傍晚,人们吃过晚饭,有几 个伊俄尼亚人干脆搬出铺席——当时正是夏天睡在露天同时望着他, 看他是否会在那儿站个通宵。直到天亮,太阳升起来,他果然还站在那 里:他向太阳做了祷告,才走开(2204-220d2)”。 当然,这一次他没有独自思索那么久。比其往常来,他甚至还早到 了一些。他到的时候,客人们的饭刚好吃了一半(175c4)。于是,阿伽 通喊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苏格拉底一到,预定的人数就算齐了。按照布鲁姆的说法,当晚参 加对话的人几乎可以说是那个时代整个希腊所能提供的最整齐的阵容 (参见附录一)。这些人来自不同阵营或职业,又都无疑是各自所属社会 共同体中的凤毛麟角。 我们这里不妨关心一下这些人物的座次即位置关系,以及这种位置 关系所发生的耐人寻味的变化。 有人曾提供了一张座位表(参见WHD. Rouse, Great Dialogue of Plato. New York,1956,p.73)可以参看(《弗尔巴赫的<会饮》图》对此亦 有论列)。谈话一开始,有名有姓的参加者从左到右依次为:1斐德若 10
部戏剧的七个问题 ( Phaedrus),整个谈话的发起人( the father of logos),一个修辞爱好者 2泡赛尼阿斯( Pausanias),反对按自然讨论爱欲,主张遵循习惯,很可能 是智术之师( sophist)的一员;3阿里斯托芬( Aristophanes),著名戏剧家 同时也是指控苏格拉底的重要证据来源;4.厄里克希马库斯 Erixymachus),医生,也许可以视为各种“专家型人才”的代表;5阿 里斯托得莫斯( Anistodemus),本次对话的转述者,一个与苏格拉底形似 的人(173b:小矮个,经常打赤脚……热恋苏格拉底的情人),不请自到 的“客人”;6.阿伽通( Agathon,悲剧家,才获得全场大奖的“名人”; 7苏格拉底 Socrates),拥有不少崇拜者,同时也将被雅典指控具有两大 罪状:渎裨并毒害青年。这其间当然还有一些人也发表了意见,但柏拉 图告诉我们,转述者忽视了那些也许本来就无关痛痒的话:他“记不大 得了”(180c1-2) 因此,这个座位表,看来是有选择记忆的结果。而更值得重视的是, 对这个座位次序,柏拉图作了发人深省的“舞台调度”。透过这种调度, 人物关系乃至会饮的主题得到了更加丰富的呈现。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尽管这七个人中间有几组比较复杂的同性爱关 系,但是,这个最初的位置关系,却并不完全是根据人物之间的亲密程 度或是含爱者( lover)与被爱者 the beloved)来排列的。粗看起来,这种 位置关系甚至不无偶然性。不过,请不要忘记,座位顺序其实也是发 顺序。尽管我们听到苏格拉底说“躺在前面的要是讲得漂亮、讲得头头 是道,我们就算值了(177e3-4)”,可事实上,越在后边讲难度就越大, 却是不言自明的事实,一个公开的秘密。而苏格拉底恰恰就排在所有人 的末尾。这是因为他独自思考了很长时间并因此而迟到造成的吗?是, 又不全是。我们记得,苏格拉底的位置其实是由东道主阿伽通决定的, 是他将苏格拉底拉到自己身边,并因此让我们听到了苏格拉底当天晚上 与这位“大众情人”的第一次斗嘴。这就是说,即使其他所有的人的位 置是多多少少出于偶然的选择,苏格拉底的则肯定不是,至少不全是
部戏剧的七个问题 谈话之中,也有一个很小的插曲,使发言顺序发生了改变:由于阿 里斯托芬打嗝,不得不把排在他后边的厄里克希马库斯提前。但是整个 说来,人们还是基本遵照一致同意的规矩——按照民主的方式——来自 由发表自己的意见,并展开争论和辩驳的。 是阿尔喀比亚德( Alcibiades)的出现,才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原 先的位置关系。正是这位政治家试图躺在阿伽通和苏格拉底之间,把他 们俩强行分开。柏拉图用非常生动的笔墨记录了三个人来回移动的位置 与彼此之间的诘问、较量乃至争斗。先是苏格拉底一眼识破了阿尔喀比 亚德的意图。他一针见血地说对贸然闯入的政治家说:“我看你清醒得很, 阿尔略比亚德……你只不过想离间我和阿伽通,因为你认为,我只可以 爱你,别人哪个都不行;阿伽通也只能接受你的爱,其他任何人的都不 行。可惜你没有糊弄住我,你演的这些萨图尔戏和西勒诺斯戏让人一眼 就明白(222C2-222dl3)。”接着,阿伽通猛然醒悟为了不让自己的情敌 得逞,他立刻走过去,躺到了苏格拉底旁边(22212) 苏格拉底对此倒很满意。可是阿尔喀比亚德却气得大声嚷了起来 哎哟,宙斯哟!…这家伙又整我!他倒想得好,在哪儿都得占我先 手。你这神奇透顶的家伙,要是别样不成,至少得让阿伽通躺我俩中间 (2256)!”说着,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插到那两个人的中间。 苏格拉底这回没有用强,而是想起了会饮中大家所一致遵循的规 矩。为了避免无谓的纷争,他说:“不行,那怎么可能,你刚颂扬了我, 现在该轮到我颂扬躺我右边的那位。要是阿伽通挨你右边躺,我还没有 颂扬他,他岂不是又得颂扬我?让他躺过来吧,你这不守规矩的家伙, 别妒忌这位少男得到我颂扬,我实在太想要赞颂他了(2226223a)” 苏格拉底的话使阿伽通很得意——让苏格拉底颂扬自已,岂不是他求之 不得的大好事?而阿尔喀比亚德见此情形却几乎恼羞成怒了,大骂道 “瞧瞧,他要这美少男躺他身边,借口找得多妙,听起来多像回事儿 (223a5-6)! 12
一部戏剧的七个问题 但阿伽通可不理会这一切,他爬起身,急于想挪到苏格拉底身边躺 下。可是没想到,突然间,一大群醉醺醺的夜游神出现在门口。这群人 涌而进,在大家中间躺下来。“整个厅闹哄哄的,秩序全乱了,个个互 相逼酒,不再守杠何规矩,猛喝一气(223b1-2)”。 于是,这个古希腊的“争座位的故事”,就这样无奈地收场了。以 后所发生的一切,阿里斯托得莫斯由于“睡得很死”,全然不知就里。一 觉醒来才发现,所有的人(包括那个嚷着一定要坐在苏格拉底边上的阿 尔喀比亚德)都离开了,只有“既算酒量大的,也算酒量小的(176c2-3)” 苏格拉底还在和两个诗人即阿伽通、阿里斯托芬从左到右轮着喝。最后, 两个诗人听完苏格拉底关于“同一个人可以兼长喜剧和悲剧,在行的悲 剧诗人也会是喜剧诗人”那一番话,也困得不行,先后进入了梦乡。只 有苏格拉底洗了澡,又整整待了一天,到傍晚才回家休息 尾声虽短,却意味深长。苏格拉底一阿尔喀比亚德一阿伽通之间来 回变换的位置(注意是后二者在变,苏格拉底并没有移动),似乎不仅仅 是—种情爱游戏,也不单纯是在告诉我们苏格拉底与所谓教唆阿尔喀比 亚德的谣言并没有什么干系;而整个故事结尾处,阿伽通一阿里斯托芬 苏格拉底成为最后离开的三个人,也不应该仅仅理解为是酒量在起作 用,或者甚至完全是巧合。柏拉图的所提供的戏剧人物的变动图,至少 提示我们思考两个问题。其一,苏格拉底与政治家和诗人之间的位置关 系;第二,苏格拉底与喜剧诗人和悲剧诗人之间的位关系 就第一个问题来看,苏格拉底不是诗人也不是政治家,但是他很可 能在他们之间有一个位置。是一个什么位置呢?显然,他离政治家更远, 政治家希望他喜欢自己,或者说他假装喜欢政治家,其实最终都是一种 “谎言”。他不会接受阿尔喀比亚德的垂青,相反,阿尔咯比亚德也不是 他的“情人”。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更接近于 诗人一—可是,究竟是阿里斯托芬还是阿伽通呢? 从表面上看,接近悲剧诗人的可能性更大。至少,他们清醒地待在
一部戏剧的七个问题 一起的时间更长些。但是,苏格拉底又特别提醒人们注意:在行的悲剧 诗人也会是喜剧诗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城邦中哲学或哲学家具有双 重性:喜剧的一面和悲剧的一面? 就其喜剧性而言,像苏格拉底这样的人,在群众眼里恐怕永远只能 是阿里斯托芬《云》里面那个高蹈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智者”。他不了 解人间事务,因而也不知道真正的哲学生活不仅需要爱欲、需要检验生 活的能力,也更加需要一种特殊的智慧:政治智慧。为了保护哲学生活 本身,既要对城邦统治的可笑成分了然于心,又同时要能够承受来自多 数人的误解、嘲笑和攻讦。一旦说出了群众和城邦不愿意承认的真实或 真理,就要充分做好成为异己甚至“小丑”的准备。而就其悲剧性而言 饮鸩自杀的苏格拉底的命运实际上就是所有彻底地爱智慧者的宿命。 方面,他们要从飘渺的云端下降,像进行“第二次航行”( the second sailing)的苏格拉底那样,关心芸芸众生的生存,关心那些卑微而懵懂 的铁匠、制鞋匠、领航员乃至终生以诵诗为业的普通人的生活,并对他 们的生活意义以及生活标准进行质疑:另-方面,又要敢于面对来自城 邦的控告,来自法律和习俗的迫害,以致牺牲宝贵的生命 不知道哲学人生的这种双重性,就不能像苏格拉底一样保持清醒地 生存,不能在自身中拥有整全,也不能在所有人都离开的情况下,依然 可以一如既往地像平常那样安静地生活(关于苏格拉底的半常生活,请 参看223d,217b,218b6-7,220b5,223a6等等)。 也许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柏拉图在许多地方(特别是《理想国》卷 十)谴责诗,并攻击诗人的创造是模仿真实的影子,却在《会饮》的尾 声让诗人成为苏格拉底最后的陪伴者的原因。而柏拉图的所有著作,尽 管被认为是“哲学”,却采取了戏剧或诗的形式。把柏拉图著作当成戏剧 来读,不仅不是时下人们所欣赏的、别出心裁的“创造性背叛( creat treason)”或“不同的理解( Andersverstehen)”而恰恰是一种对柏拉图 本身的回归。从柏拉图对话的戏剧特征出发去理解柏拉图,既是文本自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