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的情况下,昆山腔在艺术上的发展也愈来愈成熟,于是,继魏良辅 《曲律》之后,人们研究和掌握昆山腔艺术创作规律的活动,也因为 客观的需要而发展成为一种专门的学问。这个时期,出现了许多著名 的曲学家,他们对昆山腔的审音、协律、填词、度曲、演习等规律进 行了系统的整理和研究,写成专著,这对昆山腔的创作和舞台艺术的 发展都起了一定的规范与指导的作用,从另一个角度上推动了昆山腔 剧种的发展。 这一时期,昆山腔在戏曲诸声腔的竞演中,逐步取得了为首的地 位。曾经对昆山腔的革新有过重要影响的北曲杂剧、海盐南曲,终因 相形见绌,而被它逐步替化了。昆山腔由苏州、松江一带,迅速流传 到杭、嘉、湖地区,并逐渐遍及全国各大城市。在流传过程中,昆山 腔本身也在不同地方出现了所谓不同的“流派”。明末人潘之恒在 《旦史》中称之谓“曲派”,他说:“自魏良辅立昆山之宗,而吴郡 与并起者,如邓全拙,稍折衷于魏而汰之润之,一禀于中和,故在郡 为‘吴腔’。太仓、上海俱丽于昆,而无锡另为一调。”又说:“无 锡媚而繁,吴江柔而淆,上海劲而疏,三方者犹或鄙之。而毗陵以北 达于江,嘉禾以南滨于浙,皆输淮之桔,入谷之莺矣,远而夷之勿论 也。”对昆山腔在各地的这种变化,王骥德在《曲律》中做了这样的 解释,他说:“昆山之派,以太仓魏良辅为祖。今自苏州、太仓、松 江,以及浙之杭、嘉、湖,声各小变,腔调略同。”由此可见,昆山 腔虽格律谨严,但也不能不在各地群众的影响下产生地方化的趋 由元末明初,即十四世纪中叶产生的昆山腔,直至嘉靖、万历时 期,即十六世纪中叶才大放异彩,其间相距有二百余年。这一事实初 看起来似乎是很偶然的事,其实,若与它兴起发展所处的历史背景和 环境联系起来看,则并非偶然,却倒是一种必然的现象。 首先,昆山腔的兴起和发展,是和当时江南以及东南沿海一带社 会经济发展的状况分不开的。早在明初,明朝政府强化中央集权的封 建统治,采取了某些恢复和发展封建经济的措施,社会经济有所发 展,那时江南以及东南沿海一带即已走在全国其他地区的前面。明中 叶以来,社会生产力比前期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农业和手工业的 406
生产水平有所提高,农业的商品化和手工业脱离农业独立发展的趋势 都有显著的增长,商品经济迅速发展。这时商品经济虽然还处于附属 于自然经济的地位,但是由于存在着各地发展的不平衡性,江南地区 商品经济不仅有着显著的发展,而且在手工业部门中已开始出现了资 本主义的萌芽。如明·蒋以化《西台漫记》卷四记载:“我吴市民罔 籍田业,大户张机为生,小户趁织为活。每晨起,小户百数人,嗷曒 相聚玄庙口,听大户呼织。日取分金为饔飧计。大户一日之机不织则 束手,小户一日不就人织则腹枵,两者相资为生矣。”《明神宗实 录》卷二六一,万历二十九年七月丁未:“吴民.家杼柚而户纂 组,机户出资,机工出力,相依为命久矣。”这里,有了新的生产关 系的萌芽,机户与机工之间,既有雇佣剥削的一面,也还有相互依存 的一面。昆山腔兴起和早期流传的苏州、松江以及杭、嘉、湖地区, 商品经济都有了显著的发展,成为江南丝织业和棉纺织业的中心。以 昆山所在的苏州府,及昆山眦邻的松江府来说,苏州是丝织业的中 心, “产兼两邑,而东城为盛,比屋皆作,转贸四方”(嘉靖《吴邑 志·土产》),松江是棉织业的中心,号称“绫布二物,衣被天下, 家纺户织,远近流通”(明·徐光启《农政全书》引《松江志》)。 昆山也是所谓“机声轧轧,子夜不休,贸易惟花、布”(《古今图 书集成·职方典·苏州府部》)的一个棉织业的重要城市了。苏、松 两府本来就是高庶之地和漕运、商贾往来的要準,这个时期由于丝 棉织业的进一步发展,更成为工商业发达的繁荣城市了。同时,在它 们所属的地区,又因为商品经济的发展,出现了不少新兴的工商业城 镇,如苏州的盛泽镇、震泽镇;松江的枫泾镇、洙泾镇、朱家角镇 等。新兴城镇,人口激增,以盛泽镇为例,明初还只是一个五六十户 的村落,到了明末已成为拥有五万人口的大镇,其工商业繁荣的情 景,有如明·冯梦龙编《醒世恒言·施润泽滩阙遇友》中描写的那 样:“镇上居民稠广,土俗淳朴,俱以蚕桑为业。男友勤谨,络纬机 杆之声,通宵彻夜。那市上两岸细丝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 织成纳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贾来收买的,蜂钻蚁集,挨挤不开, 路途无伫足之隙,乃出产锦绣之乡,集聚绫罗之地。.”工商业发 达的大城市与新兴的城镇交织成网,为戏曲班社和各种伎艺人提供了 407
赖以生存和流动的更加广阔的天地。这也为戏曲声腔的交流发展创造 了十分有利的条件。以苏州、昆山一带来说,由于经济发达,交通便 利,也就形成为文化繁荣的地区。戏曲方面除本地的昆山腔之外,南 曲其他声腔,如海盐、弋阳、余姚、四平等都曾在这一带流行,北曲 也曾在苏州一带具有很大影响。《度曲须知》记载:“北词之被弦索, 向来盛自娄东(按:即昆山)”,因此在这里形成了南北戏曲、音乐 等文化艺术的交汇点。它们之间相互错综复杂的交流、影响,为昆山 腔的兴起提供了极为有利的艺术条件。正是由于有了上述的社会条件 和艺术条件,魏良辅等人才有可能将北曲在作曲及歌唱艺术上的成就 和海盐、弋阳等腔的优点,以及昆山腔本身在发展过程中所积累起来 的经验融合在一起,对昆山腔进行了新的革新创造。当昆山新腔兴起 以后,它之所以能够迅速流传到松江以及杭、嘉、湖一带,也是和这 种社会经济发展所提供的社会条件分不开的。以松江府来说,明·范 濂《云间据目钞》对南戏声腔在当地变迁的情况,有如下记载: 戏子在嘉隆交会时,有弋阳人入郡为戏,一时翁然崇尚,弋 阳遂有家于松者。其后渐觉丑恶,弋阳人复学为“太平腔”、 “海盐腔”以求佳,而听者愈觉恶俗。故万历四五年来遂屏迹, 仍尚土戏。近年上海潘方伯,从吴门购戏子颜雅丽,而华亭顾正 心、陈大廷继之,松人又争尚苏州戏,故苏人鬻身学戏者甚众 又有“女旦”、“女生”,插班射利,而本地戏子十无二三矣, 亦一异数。 这里所说的“苏州戏”,当即昆山腔。范濠的记述,其中虽不免夹有 其地域和爱好的偏见,但它却清楚地说明了新兴的昆山腔在松江地区 受到观众欢迎的情况,甚至取代了其他剧种原有的地位。另外,也让 我们想见到昆山腔已开始广泛流传的情景,由于受到观众的喜爱,有 人“从吴门购戏子”,而在苏州也出现了“鬻身学戏者甚众”的情 形。范濂提到的松江,及其所属的上海、华亭都是工商业发达的所 在,这些地方有人出资组织苏州戏戏班,正是作为声腔剧种的昆山腔 赖以流传的途径。 408
其次,昆山腔的兴起与发展,还和在当时社会经济发展的条件 下,观众对南曲声腔变革和发展的社会要求分不开。早在元末明初, 由南曲演变形成昆山腔的时期,士大夫、文人就和它结下了不解之 缘,后来缙绅、地主之家崇尚词曲,设班自娱之举,一直相沿成风, 他们一向是昆山腔的支持者,也是重要的观众。此外,当然也还有商 人、城镇驻军的官兵以及劳动群众。明中叶以来,由于商品经济的迅 速发展,工商业的发达,城市的繁荣,又由于明朝政府赋税、徭役日 重,出现了农村人口流人城市的变迁情况。《四友斋丛说》中说,正 德以前“百姓十一在官,十九在田”,自四五十年来,也即至嘉隆之 际,却变成了“大抵以十分百姓言之,已六七分去农”的情形,其中 “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农而改业工商者三倍于前;背日原无游手 之人,今去农而游手趁食者又十之二三矣”。明·张翰《松窗梦语》 中说:“.大抵东南之利莫大于罗绮绢纪,而三吴为最,即余先世 亦以机杆起家,而今三吴以机杼致富者尤众。”可见包括苏、松在内 的东南地区城市中从事工商业的人口大量增加,其间自然包括许多由 地主、官绅转化而来的经营者或兼营者,也有从事手工业、商业而致 富的工商业者。江南地主经济和新兴工商业经济发生了密切的关系, 就不能不使士大夫、文人阶层中产生思想、风尚以及艺术趣味方面的 新的变化。同时,破产或贫苦的农民流入城市,成为从事手工业生产 的工人,也有的从事小商小贩,鬻身学艺等等,使城市市民阶层大大 增多起来。因此,在嘉靖以来,南曲诸声腔在苏、松一带所面临的观 众和以前已有所不同了。对于声腔剧种来说,观众是否喜闻乐见,对 它的兴衰、发展都具有重要的影响。把余怀在《寄畅园闻歌记》里记 述的“是时,南曲率平直无意致”的情况,联系前引范濂所说松江府 观众对弋阳、海盐、太平诸腔的反应来看,说明这时苏、松地区的观 众对原有南曲渚腔的水平是不满足的。而当时作为一个善于歌唱的音 乐家魏良辅,也“愤南曲之讹陋”,恰恰也反映了这样一种客观的社 会要求。由此看来,魏良辅等人的革新南曲的活动,即所谓“始变弋 阳、海盐故调为昆腔”(《静志居诗话》),或即所谓“厌都海 盐、四平等腔而自制新声”(清·钮少雅《南曲九宫正始·自 序》),以及随后梁伯龙运用昆山腔编写《浣纱记》,使“新声”行 409
之舞台的活动,都是顺应当时当地观众的社会要求而出现的。正因为 如此,“新声”一出,士大夫们就“靡然从好”,加以推崇,甚至 编撰剧本,把昆山腔作为艺术工具,表述自己的思想感情;就是在 广大市民阶层中,也有很强烈的反响。当时,苏、松一带流传一首 民谚,是描写城市下层群众的,叫《十清诳》,其中就有一句, 说:“九清诳,不知腔板再学魏良辅唱。”(《四友斋丛说》)这 里虽多少带有讥讽之意,但也说明“新声”在市民群众中传唱之广 之盛。至于《浣纱记》出现以后,轰动戏曲舞台,则更加说明昆山 腔剧种在士大夫和市民阶层中所受到的欢迎。因此,可以说推动魏 良辅、梁伯龙等改革昆山腔的历史动力,是新的历史条件下群众中 出现的社会要求。“新声”能为群众所喜闻乐见,也正是昆山腔声 腔剧种赖以兴起和发展的重要社会条件。昆山腔剧种在艺术上是赢 得了观众的。 第三,昆山腔的兴起和发展,是和明中叶以来阶级关系的变化, 社会矛盾的特点,以及进步的社会思潮的增长紧密联系的。资本主义 萌芽的出现,给中国封建社会带来了新的生产关系,也带来了新的社 会矛盾。这样,在明中叶以来,除了封建社会农民与地主阶级这一基 本矛盾在日益尖锐激化外,工商业者和市民阶层与封建势力的矛盾也 在日益加深,所以在当时社会经济有所恢复和发展的情况下,各种社 会矛盾也愈来愈复杂、尖锐。嘉靖以来,以皇帝、大官僚、大宦官为 代表的贵族大地主的专政,已成为当时社会发展的严重障碍,它们凭 借无上的权力压榨人民,同时又排斥贵族大地主以外的一切地方地主 和中小地主的势力,对工商业者和市民阶层也极尽掠夺之能事。于 是,在这种情况下,农民、市民、工商业者,以及中小地主和地方地 主势力,为着各自的利益,运用不同的斗争形式,都向贵族大地主的 专政发起反抗。昆山腔所在的东南一带,因为社会经济发展最快,明 朝政府的压榨掠夺也最狠,也就成为社会斗争相当集中的地方。新兴 的市民运动也最早出现在这个地区,如嘉靖二年(1523)苏州市民即 发生了反对织造太监张志聪横索的斗争,到力历二十七年(1599)全 国性反税监使斗争的市民运动开展起来以后,苏州又爆发了织工葛成 反对孙隆的斗争(1601),苏州织工反对刘成的斗争(1602),以及 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