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鹅毛峰去感概山密的秀美了。我心里只想着日本人打到了哪里。我坐在屋子黑暗的角落里，一手抱着一个小孩，双脚处于紧张的戒备状态。只要空装警报响起，我就和邻居们“腾地一下蹦起来，窜到深深的洞穴里像野兽一样藏起来。但一个人无法在黑暗中待太长时间。那样的话，你会感到内心中的某种东西在一点点地被销蚀，会像一个极度饥饿的人渴求食物一样地渴求光明。我听到外面砰！砰！的轰炸声，然后听到碎石雨点般地落下。而我躲在深洞里，也顾不上欣赏钟乳石花园里的邮此花菜和萝下。我只能前看头上这座远古时代的山洞顶壁，它随时可能会砸到我身上。你能想象这种感觉吗一一一个人既不想待在洞里，也不想待在洞外，哪儿都不想，恨不能干脆彻底消失？“所以每当轰炸声渐渐远去，我们就会像刚生下来的小猫崽一样，慢慢摸爬着回到城里去。看到那些冲天火光映照下的山密居然完好无损，我总觉得不可思议“在一个炎炎夏日的夜晚，我想到了喜福会这个主意。那天热得连飞蛾都晕乎乎地落在地上，翅膀上沾着沉重的湿热暑气。到处都充斥着暑气，没有丝毫新鲜空气。阴沟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臭味，直逼入我所在的二层楼窗户，这股恶臭仿佛无处可去，只好一股脑地钻进了我的鼻孔。整整一宿，我都能听到阵阵凄历厉的号叫，也不知道是某个农民在宰杀一头逃窜的猪，还是哪个当官的在痛打一个挡道的半死不活的农民。我没去窗户那里看个究竟。看清了又有什么用呢？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应该找点事情来做，好让自己已换换心情。“我的想法是凑齐四个女人，组一桌麻将。我知道该邀请什么样的女人，她们和我一样年轻，脸上流露出对生活的希望。有一位和我一7
喜福会样、也是军官太太。还有一位是个举止文雅的上海富家小姐，她出逃避难时身上只带了一点点钱。另一位是个南京小姐，我之前从没见过头发像她那么浓密乌黑的。她出身较贫寒，但是长得漂亮可人，嫁得也不赖。她丈夫是个老头，死后的遗产倒是让她过上了好日子。“每个星期，我们由一个人做东，组织聚会来凑点钱，也提振一下精神。轮到的女主人必须准备特别的点心小吃来讨口彩一一比如说像银锭子一样的饺子啦，寓意长寿的面条啦，比喻得贵子的煮花生啦哦，当然了，还有好多象征着美满富裕生活的福橘“想想看，以我们当时那点微薄的零花小钱，却能吃上这些精致的食品，是何等幸运！那些饺子多半都是用抓瓜当馅儿的，橘子上也全是虫眼儿，但这些我们都不在意。我们省着吃，还尽量表现得不是不够吃，而是聚会之前早已吃撑了，多一口也吃不下了。我们知道那时很少有人能像我们这样奢侈。我们已经够有福气了“填饱了肚子以后，我们就把筹的钱装到一只碗里，放在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然后，我们就在麻将桌边坐下来。我的这张麻将桌是从老家搬来的，用一种香气浓郁的红色木料制成，不是你们说的那种黑檀木，而是红木”。这种木材太好了，英语里根本都找不到它的名字。桌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垫子，把麻将牌扣倒到桌上时，就只会听到那些象牙牌互相碰撞的声音。“一玩上牌，就没人讲话了，只有在吃牌时才会有人说“碰！，或者“吃！。我们必须全神贯注，都只想着要赢牌，可以多乐呵乐珂。但是打完十六圈之后，我们又要饱饱口福了、这次是为了庆费我们有苦中作乐的福气。之后，我们就一直通宵达且地闲聊，讲各种故事，怀念过去8
千里鹅毛的好光景，幢憬将来的好日子“哦，那些故事简直太有意思了！这儿一个，那儿一个，二个个故事脱口而出，滑滑不绝，只差没把我们笑死，一只大公鸡跑进屋里，站在一擦碗上尖叫，但它第二天就变成碗中餐了！还有个故事讲一位小姐，替她的两个朋友写情书，而这两个朋友爱的是同一个男人。另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傻乎乎的外国女主在如厕时被附近的爆竹声当场给吓最了过去“有人指责我们不应该每周如此大餐，因为当时城里有好多人饿得都去逮老鼠吃，到后来，连那些最恶心的老鼠吃的垃圾都捡来充饥。还有人认为我们中了邪一一我们自已的家庭都损失惨重，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房屋，失去了财产，妻离子散，溃不成家，却还有心思庆贺。人们会说：听！亏你们还笑得出来！，“其实，我们并不是对这些痛苦麻木不仁，视而不见。我们也都感到恐惧，而且各有各的悲伤。但就此感到绝望的话，无非是对已经失去的东西心存幻想，或是在延长难以忍受的折磨。如果你的房子被烧毁了，父母也一起死在里面了，你怎会恬记着要回那房子衣柜里心爱的冬衣呢？当电线杆上悬挂着被炸得支离破碎的人的胳膊和腿，饿狗嘴里财着嚼了一半的人手满街乱审的时候，你又怎能忍心去多想这些情景昵呢？我们在一起时间自已这样一个问题：是整天哭丧着脸，挂着这样一副正确的表情等死，还是想方设法使自己更开心，究竞哪个更糟？“所以我们还是决定要举办聚会，并且假想着每周都是新一年的开始。每周我们都会设法忘记过去遭受的厄运。我们吃吃喝喝，开杯大笑：我们搓搓麻将，有输有赢：我们讲最精彩的故事，这样就没空去O
喜福会想坏事了。每周我们都希望自已是有福气的。这个希望也成了我们唯一的喜悦。这就是我们把小聚会称为“喜福”的原因了。”母亲通常都会以夸耀自已牌技的方式开心地结束她的故事：“我手气不错，好多次都赢了，她们几个取笑我一定是学了贼门槛。”有时还补充一句、“我赢了好几万呢，但这没能让我发财。真的没有。因为那时钞票已变得不值钱了，基至连草纸都不如。一-想到一张千元大钞都不够擦屁股的，我们笑得就更厉害了。”我一直觉得母亲的桂林故事不过是个中国童话而已。故事的结局总是在改变。有时候她说她用那不值钱的千元钞票买了半杯米，有时又变成是买了一锅粥，而之后，她又会把稀粥变成两个猪蹄，再之后是六个鸡蛋、六只小鸡之类的···这个故事总是没完没了有一天晚上，我恩求母亲给我买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她没答应，于是我生了一个小时的阅气。她对我说：“你为什么总要情记一些你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呢？”之后，她告诉了我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结局“有一天早上，一个国民党军官来家里找我，”她说，“他要我赶紧到重庆去找我丈夫。我明百他是在叫我逃离桂林。我知道：一且日本人打到这里，国民党军人和我们邀这些家着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是叫我怎么走呢？桂林已经不向外地发火车了。那个南京的小姐对我很好，她赂了一个人去偷了辆运煤的手推车，她还答应会把迫近的危险转告其他朋友们“我打理好行李，把它们和两个小孩一起放到小推车上。在我推着车赶往重庆的第四天，桂林失守了。一路上，逃难的人群不断从我身边经过，不时传来日军在桂林屠城的消息，真是太可怕了。直到桂林失守10
千里鹅毛的前一天，国民党仍坚称桂林是安全的，是受国军保护的。就在日军人侵桂林当天，满街散落着吹嘘国军大捷的报纸，而这些报纸上遇难的户体横陈，就像铺在案板主刚被开膛破肚的死鱼一样，男女老少都有，这些人始终没有丧失对国民党军队的希望，却因此丢了性命。当得知这此需耗时，我不停地加快脚步。我每走一步都会问自己：这些人究竞是愚盒还是勇敢呢？“我推车赶往重庆，直到车轮坏了才作罢。一路上，我不得不扔掉了那张精美的红木麻将桌，但那时我已经没心思哭了。我把围巾成吊带搭在肩上，身前身后各兜一个孩子。我双手各拎一包行李，一袋是衣物，另一袋是干粮。我提着这些行季，把手都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最后我的手开始流血，滑溜得再也拿不住东西，所以只好把行李一件件都丢掉了。“一路上，我看到别人大抵都是这般情形、逐渐放弃了希望。沿途财宝堆积，越往前走财宝越多，成匹的精美锦缎，成堆的书籍，有古代字画，有做木匠活儿的工具，后来还能看到成箱的小鸭子被丢在路边，由于干渴都叫不出声来了。最后连银壶也被舍弃在路上，可见逃难的人累得实在扛不动了，也觉得今后再没有指望去用它们了。等我终于抵达重庆的时候，已经子然一身。仅剩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三件花式丝绸衣服了。”“你说子然一身”是什么意思？“我倒吸了口气。我感到震惊，因为意识到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真的。“那两个小孩后来怎么样了？”母亲想都没想，她十脆的回答清楚地表明这个故事没有“后来了：“你爸爸不是我的第一个丈夫。那两个孩核子中也没有你。”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