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阅读辅助资料汇编(三) 借玉通灵存翰墨,为芹辛苦见平生。 周汝昌,自叙对联,《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 周汝昌:(1918年4月14日-2012年5月31日),我国著名红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诗人、 书法家,新中国红学研究第一人,享誉海内外的集大成者,堪为一代红学大师。就学于北京燕京大学西语 系本科。周汝昌自二十几岁,双耳失聪。他是研究《红楼梦》的著名考证派新红学家,有红学著作多种, 其中《红楼梦新证》影响很大,被誉为“红学史上一部划时代的著作”,也奠定了周汝昌在红学上的地位。 他被称为自传派大将胡适的得意门生,但其观点与胡适有些不同甚至对立。1966年文革开始后,被下放到 湖北看守菜地、挑粪。1970年周总理亲自下令将他调回北京。1986年至1987年间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等 四所大学讲解《红楼梦》。2007年90高龄的他又被请上央视《百家讲坛》评点四大名著。2012年5月31 日凌晨于家中去世,享年95岁 学术追求:周汝昌曾这样表露他一生的学术追求:“我这一生是个大杂烩。我一生要做的有两个 大主题,一是把陆机的《文赋》翻译成英文,这个完成了。但第二个却半途而废了,那就是把中华文学论艺 术论的经典之作《文心雕龙》50篇,逐字逐句地重新考证梳理。可惜这项大主题,被这运动那运动、这任务 那任务的给冲了,50篇中我都搞成了一半,可连同列的‘大表’,除其中一篇幸存发表外,其余手稿都找不 见了。唉,半途而废呀!” 虽然限于目力身体条件,重证《文心雕龙》成为周汝昌无法实现的一大憾事,但此前完成的另一重要主 题《兰亭序》的研究,总还是让老人有些慰藉。他曾多次对笔者慨叹,自己用于研究《兰亭序》和书法的工 夫一点儿不比《红楼梦》少,研究成果受到三大鉴定书家的肯定 自谦不是书法家的周汝昌,幼少时即醉心欧楷笔法,20岁后又致力于唐人写经,深研《兰亭》后,得右军 真脉,平生作书多行草,其“横逸飞动、笔笔不苟、使转敷畅、作草如真”的周体法书,在众多书家中以势 合意美之笔、英风俊骨之墨神采焕然,只是受目力所限,70岁后便极少动墨了。这也是周汝昌书法作品 存世稀少的原因 周汝昌从初中时期(15岁进入觉民初中)便热衷于古典诗词的创作,进入高中后(南开中学),此时 的文学活动主要方面之一即:研习宋词。后来周汝昌考入燕京大学后,与诸多名家顾随、张伯驹、钱钟书 等都有唱和,其诗词功底颇得各位先生赏识。之后周汝昌在诗词硏究方面也多有建树,自1959年由人民 文学出版社出版《范成大诗选》后,其古典文学和诗词的研究专著便一部接着一部:《白居易诗选》、《杨 万里选集》、《诗词赏会》、《诗词赏会二集》、《千秋一寸心:周汝昌讲唐诗宋词》等陆续问世。尤其 是《千秋一寸心》,在读者中获得了一致好评 主要学术思想:※《红楼梦》是涉及曹李两家的著作。周汝昌认为,《红楼梦》带有自传性质,主要故 事涉及到曹雪芹、李煦两家的家庭兴衰
1 《红楼梦》阅读辅助资料汇编(三) 借玉通灵存翰墨,为芹辛苦见平生。 ——周汝昌,自叙对联,《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 周汝昌:(1918 年 4 月 14 日-2012 年 5 月 31 日),我国著名红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诗人、 书法家,新中国红学研究第一人,享誉海内外的集大成者,堪为一代红学大师。就学于北京燕京大学西语 系本科。周汝昌自二十几岁,双耳失聪。他是研究《红楼梦》的著名考证派新红学家,有红学著作多种, 其中《红楼梦新证》影响很大,被誉为“红学史上一部划时代的著作”,也奠定了周汝昌在红学上的地位。 他被称为自传派大将胡适的得意门生,但其观点与胡适有些不同甚至对立。1966 年文革开始后,被下放到 湖北看守菜地、挑粪。1970 年周总理亲自下令将他调回北京。1986 年至 1987 年间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等 四所大学讲解《红楼梦》。2007 年 90 高龄的他又被请上央视《百家讲坛》评点四大名著。2012 年 5 月 31 日凌晨于家中去世,享年 95 岁。 学术追求:周汝昌曾这样表露他一生的学术追求:“我这一生是个大杂烩。我一生要做的有两个 大主题,一是把陆机的《文赋》翻译成英文,这个完成了。但第二个却半途而废了,那就是把中华文学论艺 术论的经典之作《文心雕龙》50 篇,逐字逐句地重新考证梳理。可惜这项大主题,被这运动那运动、这任务 那任务的给冲了,50 篇中我都搞成了一半,可连同列的‘大表’,除其中一篇幸存发表外,其余手稿都找不 见了。唉,半途而废呀!” 虽然限于目力身体条件,重证《文心雕龙》成为周汝昌无法实现的一大憾事,但此前完成的另一重要主 题《兰亭序》的研究,总还是让老人有些慰藉。他曾多次对笔者慨叹,自己用于研究《兰亭序》和书法的工 夫一点儿不比《红楼梦》少,研究成果受到三大鉴定书家的肯定。 自谦不是书法家的周汝昌,幼少时即醉心欧楷笔法,20 岁后又致力于唐人写经,深研《兰亭》后,得右军 真脉,平生作书多行草,其“横逸飞动、笔笔不苟、使转敷畅、作草如真”的周体法书,在众多书家中以势 明法合意美之笔、英风俊骨之墨神采焕然,只是受目力所限,70 岁后便极少动墨了。这也是周汝昌书法作品 存世稀少的原因。 周汝昌从初中时期(15 岁进入觉民初中)便热衷于古典诗词的创作,进入高中后(南开中学),此时 的文学活动主要方面之一即:研习宋词。后来周汝昌考入燕京大学后,与诸多名家顾随、张伯驹、钱钟书 等都有唱和,其诗词功底颇得各位先生赏识。之后周汝昌在诗词研究方面也多有建树,自 1959 年由人民 文学出版社出版《范成大诗选》后,其古典文学和诗词的研究专著便一部接着一部:《白居易诗选》、《杨 万里选集》、《诗词赏会》、《诗词赏会二集》、《千秋一寸心:周汝昌讲唐诗宋词》等陆续问世。尤其 是《千秋一寸心》,在读者中获得了一致好评。 主要学术思想:※《红楼梦》是涉及曹李两家的著作。周汝昌认为,《红楼梦》带有自传性质,主要故 事涉及到曹雪芹、李煦两家的家庭兴衰
※脂砚斋是曹雪芹的红颜知己。“脂砚斋”的身份长期都有争议,周汝昌认为脂砚斋是曹雪芹的红颜知己, 他的理由有三:脂砚斋是《红楼梦》书中的人物;脂砚斋是女性:脂砚斋和曹雪芹伦理关系颇为密切。脂 砚斋是史湘云的原型。 ※和珅、高鹗删改《红楼梦》后四十回。周汝昌认为,曹雪芹在世的时候已经完成了《红楼梦》的创作, 由于书籍触动了清朝统治者的敏感神经,被和珅及其帮手高鹗删改了后四十回的内容。 ※史湘云后沦落为乞丐成贾宝玉妻子。周汝昌研究得知,曹雪芹的爷爷的续弦姓李,为《红楼梦》贾母的 原型,而史湘云就是李家的姑娘,“木石姻缘”指的是贾宝玉和史湘云 《红楼》写“大家” 周汝昌 我写的这个题目似乎多馀无味,谁不知道这部书写的是荣、宁二府,是特定的主题内容,二府是“大 家风范”,非“小门小户”所能比拟 这都说得对。只是我要问一句:什么是“大家”?够个“大家”的因素、特征又是什么?是否人人会答, 是否一句话简单可了?恐怕就不一定敢保了 有人说,族大人众,故称大家。 有人说,世代仕宦,生活富厚,是为大家。 这也都是不错的。可是只是缺漏了一个更重要的内核没说清楚——即:文化教养,诗礼熏陶 看看《红楼梦》,族大人众,似乎如此,其实真正的“人众”不过赦、政、琏、玉、珍、蓉屈指可数而 已,其他芸、蔷、菖、葛等等,实皆配角,不占主位。故贾府之为大家”者,并不在此 再看仕宦,那更不怎么样,远远够不上王公将帅,督抚宰卿,只是个(内务府)员外郎和捐资的虚衔 罢了。这比起真正的大富大贵的清代高官来差得太悬殊了 那么可知,贾府的成为“大家”者正在于他家的世代文化教养,诗礼熏陶——正如书中明写的,是“诗礼 簪缨之族”。 试看以下几个例证一 贾母史太君,似乎不识字,游园至藕香榭,叫湘云念对联听。但她的艺术审美水平高极了 她见宝钗屋里太素,立即为之“布置”陈设,只消几件古玩,便改换了环境气氛,又大方,又典雅。这 就是文化素养熏陶,俗人是不具备这种眼光才气的。 再看这位老太太调理出来的贴身大丫鬟鸳鸯。她的牙牌令,是代老太太发令的“令官”,你看那所发的 牌副儿,出口成章,没有文化教养行吗? 鸳鸯遭了事,大老爷”要讨她当小老婆,气愤得以死相抗争——就在这样的情势和心境下,她对来作“说 客”的嫂子还嘴相斗时,却还说出了这样的话: (嫂子自辩说的是“好话”,她立刻还话——)“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话)! 这真令人绝倒,同时也令人倾倒。一个没有深厚文化陶冶的家庭,其丫鬟侍女,能说得出半句这样的
2 ※脂砚斋是曹雪芹的红颜知己。“脂砚斋”的身份长期都有争议,周汝昌认为脂砚斋是曹雪芹的红颜知己, 他的理由有三:脂砚斋是《红楼梦》书中的人物;脂砚斋是女性;脂砚斋和曹雪芹伦理关系颇为密切。脂 砚斋是史湘云的原型。 ※和珅、高鹗删改《红楼梦》后四十回。周汝昌认为,曹雪芹在世的时候已经完成了《红楼梦》的创作, 由于书籍触动了清朝统治者的敏感神经,被和珅及其帮手高鹗删改了后四十回的内容。 ※史湘云后沦落为乞丐成贾宝玉妻子。周汝昌研究得知,曹雪芹的爷爷的续弦姓李,为《红楼梦》贾母的 原型,而史湘云就是李家的姑娘,“木石姻缘”指的是贾宝玉和史湘云。 《红楼》写“大家” 周汝昌 我写的这个题目似乎多馀无味,谁不知道这部书写的是荣、宁二府,是特定的主题内容,二府是“大 家风范”,非“小门小户”所能比拟…… 这都说得对。只是我要问一句:什么是“大家”?够个“大家”的因素、特征又是什么?是否人人会答, 是否一句话简单可了?恐怕就不一定敢保了。 有人说,族大人众,故称大家。 有人说,世代仕宦,生活富厚,是为大家。 这也都是不错的。可是只是缺漏了一个更重要的内核没说清楚——即:文化教养,诗礼熏陶。 看看《红楼梦》,族大人众,似乎如此,其实真正的“人众”不过赦、政、琏、玉、珍、蓉屈指可数而 已,其他芸、蔷、菖、葛等等,实皆配角,不占主位。故贾府之为“大家”者,并不在此。 再看仕宦,那更不怎么样,远远够不上王公将帅,督抚宰卿,只是个(内务府)员外郎和捐资的虚衔 罢了。这比起真正的大富大贵的清代高官来差得太悬殊了。 那么可知,贾府的成为“大家”者正在于他家的世代文化教养,诗礼熏陶——正如书中明写的,是“诗礼 簪缨之族”。 试看以下几个例证—— 贾母史太君,似乎不识字,游园至藕香榭,叫湘云念对联听。但她的艺术审美水平高极了。 她见宝钗屋里太素,立即为之“布置”陈设,只消几件古玩,便改换了环境气氛,又大方,又典雅。这 就是文化素养熏陶,俗人是不具备这种眼光才气的。 再看这位老太太调理出来的贴身大丫鬟鸳鸯。她的牙牌令,是代老太太发令的“令官”,你看那所发的 牌副儿,出口成章,没有文化教养行吗? 鸳鸯遭了事,“大老爷”要讨她当小老婆,气愤得以死相抗争——就在这样的情势和心境下,她对来作“说 客”的嫂子还嘴相斗时,却还说出了这样的话: (嫂子自辩说的是“好话”,她立刻还话——)“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话)!” 这真令人绝倒,同时也令人倾倒。一个没有深厚文化陶冶的家庭,其丫鬟侍女,能说得出半句这样的
妙语来吗?试比一比《金瓶梅》里女流的声口气味,就真是云泥悬隔了 老太太的评说戏文、弹唱,讲解特级珍贵织品“霞影纱”、“软烟罗”的名色、质地、用场,都包涵着非 常超众的审美文化因素在内,绝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贾府的丫鬟、小厮的名字,也是文化的表现之一面。麝月、檀云、晴雯、绮霞(或作)、引泉、锄药 伴鹤、挑云……不从文化上品味,看《红楼》就无甚趣味——因为没有文化的“大家”,是俗不可耐的家族, 包括文物、器用、语言、举止.都无例外。 至于起诗社,制灯谜,行酒令等等之类,在我看来,反倒不如上述的几个方面更为耐人寻味。因为那 些弄文索句,是文人游戏消遣之事,固然不懂文化不行,然而真正的文化教养,又在“文字”之外,不一定 有迹可求,而是一种素质、品格、气味的“无形”之事情。 有教养的人,可以不识字,不读书,一样可钦可爱,可友可师。这是个风范的大问题。书中写“薛大 傻子”种种可笑,并非是说他就是个坏人,不是的,目的就在写他的缺少文化教养——就成了趋向下流的 纨子弟,声色是求,饱食终日,为社会之蠹虫,造物之浪费 探春三姑娘为何把迎、惜比得大大逊色?虽说是“才自精明志自高”,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的 文化修养高,文化要求也强——试读她写给宝玉的小柬就可晓悟。她举出古人在没有好条件之下还要寻求 “些山滴水”。这是何义?不是别的,实即文化的向往,超物质的精神生活才是真的“生活”。物质的丰足虽 好,也只是为了更能“生存”,而不一定等于“生活”也 诗曰:中华文化在何方?试展《红楼》细付量 识得鸳鸯宜酒令,也如画卦有羲皇。 《红楼》之情 周汝昌 要想读通了《红楼梦》,第一先得懂得作者雪芹心中目中、意下笔下的这个情″字, 雪芹自云:他的书是大旨谈情″。他自喻是”情僧″,书是《情僧录》,而这是因为他因空见色,由色 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是以只有一个情”,才是天地万物的"核心”——否定了虚假的空观”,所以 放弃了空空道人″这个原名。然后,又借贾雨村之口,阐明天地生人,正邪两赋之气最为聪明灵秀,秉赋 于人,便为情痴情种″。又后,宝玉梦游,警幻待以各色奇珍异味,而聆曲的开头即是开辟鸿谁为情种″。 此清楚喻指:宝玉方是真情痴情种——天生的情到至极之地步,便如痴者,为一般常人所难理解,所嗤所 在回目中,写出了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应作柢)〃。在"判词”中,则有"多情公子 空牵念″之语。其他诸例不必备举,已然昭彰显著,略无遗绪了。 在过去,旧小说中的分类就有言情小说”一目。这"情”就是上举诸例之所指吗?完全不是一回事。那 言”的是男女之情,即所谓爱情″是也,佳人才子,"一见钟情”,偷偷地"恋”起来,"结合”起来,云云
3 妙语来吗?试比一比《金瓶梅》里女流的声口气味,就真是云泥悬隔了。 老太太的评说戏文、弹唱,讲解特级珍贵织品“霞影纱”、“软烟罗”的名色、质地、用场,都包涵着非 常超众的审美文化因素在内,绝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贾府的丫鬟、小厮的名字,也是文化的表现之一面。麝月、檀云、晴雯、绮霞(或作)、引泉、锄药、 伴鹤、挑云……不从文化上品味,看《红楼》就无甚趣味——因为没有文化的“大家”,是俗不可耐的家族, 包括文物、器用、语言、举止……都无例外。 至于起诗社,制灯谜,行酒令等等之类,在我看来,反倒不如上述的几个方面更为耐人寻味。因为那 些弄文索句,是文人游戏消遣之事,固然不懂文化不行,然而真正的文化教养,又在“文字”之外,不一定 有迹可求,而是一种素质、品格、气味的“无形”之事情。 有教养的人,可以不识字,不读书,一样可钦可爱,可友可师。这是个风范的大问题。书中写“薛大 傻子”种种可笑,并非是说他就是个坏人,不是的,目的就在写他的缺少文化教养——就成了趋向下流的 纨子弟,声色是求,饱食终日,为社会之蠹虫,造物之浪费。 探春三姑娘为何把迎、惜比得大大逊色?虽说是“才自精明志自高”,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的 文化修养高,文化要求也强——试读她写给宝玉的小柬就可晓悟。她举出古人在没有好条件之下还要寻求 “些山滴水”。这是何义?不是别的,实即文化的向往,超物质的精神生活才是真的“生活”。物质的丰足虽 好,也只是为了更能“生存”,而不一定等于“生活”也。 诗曰: 中华文化在何方?试展《红楼》细忖量。 识得鸳鸯宣酒令,也如画卦有羲皇。 《红楼》之情 周汝昌 要想读通了《红楼梦》,第一先得懂得作者雪芹心中目中、意下笔下的这个“情”字。 雪芹自云:他的书是“大旨谈情”。他自喻是“情僧”,书是《情僧录》,而这是因为他“因空见色,由色 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是以只有一个“情”,才是天地万物的“核心”——否定了虚假的“空观”,所以 放弃了“空空道人”这个原名。然后,又借贾雨村之口,阐明天地生人,正邪两赋之气最为聪明灵秀,秉赋 于人,便为“情痴情种”。又后,宝玉梦游,警幻待以各色奇珍异味,而聆曲的开头即是“开辟鸿谁为情种”。 此清楚喻指:宝玉方是真情痴情种——天生的情到至极之地步,便如痴者,为一般常人所难理解,所嗤所 谤。 在回目中,写出了“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应作柢)”。在“判词”中,则有“多情公子 空牵念”之语。其他诸例不必备举,已然昭彰显著,略无遗绪了。 在过去,旧小说中的分类就有“言情小说”一目。这“情”就是上举诸例之所指吗?完全不是一回事。那 “言”的是男女之情,即所谓“爱情”是也,佳人才子,“一见钟情”,偷偷地“恋”起来,“结合”起来,云云
《红楼梦》恰恰就被归入了此ν类″——然后批为ˆ淫书″。前些年到铁岭(雪芹祖籍)开会,得见两份 文,方知在延安时期,很多革命者也还认为那是一部吊膀子书”(只有毛泽东说不是)。这种观念牢不可 破,已成共识″。不料,伟大的鲁迅出来革了那种眼光的命——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给《红楼梦》 的大标题是"清代人情小说 言”情、"人″情,一字之差,境界全新了!"人情”者,人的感情,人与人交往交流的心态心田,发生 的互感相通,真心诚意——此之谓情,也就是雪芹作书的主题大旨之所在。可惜,鲁迅的这种卓识伟题, 自1924年以来,很少加以标举申论的良证,不免为先生慨叹:"知我者稀”。那么,雪芹写的不是”宝黛爱 情″吗?怎么硬说不是,变了"人情”了呢?其实,论事应该实事求是,勿以教条为先入之"主",还该重读原 书,再求体会 原来,宝玉是自幼与湘云最亲厚的,因为这表妹是祖母的内孙女,她随祖姑常住贾府,故二人才真是 青梅竹马″之深情至戚。及至湘云刚刚长到一个可以做点活计的年龄,其家遭事以后的困窘,加上婶母的 严苛不加怜恤,就将她接回家去做使唤″了——这些书中暗度″而有意地不予明文死”叙。恰好,失了群的 小宝玉忽然见到新来的另一位表妹(祖母的外孙女)和一位姨姐,自然填添″了他失落(湘云)的心理遗 憾。然而,这都是小孩子时期,并非少男少女,不可发生错觉。 钗、黛后先而来了,情势一变。不是说就忘了湘云,但难得常晤,而眼前就有了这么两个女孩儿,时 常相见。这就要发生微妙的感情。 黛玉初来,宝玉喜其人品貌出众,摔玉″时明言,家里众姊妹皆无玉,如今来了一个”神仙似的妹妹”, 也无玉,可知它不是一件好东西……请注意:此时宝玉只把新来的与家里的一视同仁,都是骨肉姊妹一般。 这儿丝毫没有什么”爱情”的成分在内。变化应是发生在二人都安排在老太太房里,虽是分室而居,其实咫 尺相闻——时间稍久,小孩子一起,尚无嫌疑″可避,于是耳鬓厮磨"的情感,就随日加深。 这极其自然可以意会 且说宝钗她是姐姐,先占了身份——宝兄弟对宝姐姐是敬重居先,爱慕在其后。她端庄稳重,知礼明 事,对宝兄弟可以姐姐的身份进言规劝教导——大家庭是这样的。宝玉和她不在一起,只能偶到梨香院看 望。一句话,宝玉对她是敬慕尊重,而非所谓爱情”″。这样,他对湘云的处境是深深怀念牵挂,而无计奈 何。宝钗是个敬重而不敢亵渎的对象—一这就剩下了一个黛玉。再过过,年岁又大些,于是”青春期″萌动 这才开始谈得到寻求爱情”的潜意识。 以后的种种场合,包括诉肺腑″和”慧紫鹃试宝玉"两场巨大风波”痴态″,这表明方是真的相恋”之情在 起作用了。然而,当湘云又能到贾府来住时,情形立即发生了新的变化——这些,雪芹叫它作"儿女私情 者是也。他区分得极为清楚:"大旨谈情"的情,虽然并不排除这种一二人之间的私情”,却绝不等于这就 是全书大旨。 大旨的情是什么?是"闺中历历有人”,她们的行止见识”皆出己上,不忍使之泯灭,故此誓志作书
4 《红楼梦》恰恰就被归入了此“类”——然后批为“淫书”。前些年到铁岭(雪芹祖籍)开会,得见两份 论文,方知在延安时期,很多革命者也还认为那是一部“吊膀子书”(只有毛泽东说不是)。这种观念牢不可 破,已成“共识”。不料,伟大的鲁迅出来革了那种眼光的命——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给《红楼梦》 的大标题是“清代人情小说”。 “言”情、“人”情,一字之差,境界全新了!“人情”者,人的感情,人与人交往交流的心态心田,发生 的互感相通,真心诚意——此之谓情,也就是雪芹作书的主题大旨之所在。可惜,鲁迅的这种卓识伟题, 自 1924 年以来,很少加以标举申论的良证,不免为先生慨叹:“知我者稀”。那么,雪芹写的不是“宝黛爱 情”吗?怎么硬说不是,变了“人情”了呢?其实,论事应该实事求是,勿以教条为先入之“主”,还该重读原 书,再求体会。 原来,宝玉是自幼与湘云最亲厚的,因为这表妹是祖母的内孙女,她随祖姑常住贾府,故二人才真是 “青梅竹马”之深情至戚。及至湘云刚刚长到一个可以做点活计的年龄,其家遭事以后的困窘,加上婶母的 严苛不加怜恤,就将她接回家去做“使唤”了——这些书中“暗度”而有意地不予明文“死”叙。恰好,失了群的 小宝玉忽然见到新来的另一位表妹(祖母的外孙女)和一位姨姐,自然“填添”了他失落(湘云)的心理遗 憾。然而,这都是小孩子时期,并非少男少女,不可发生错觉。 钗、黛后先而来了,情势一变。不是说就忘了湘云,但难得常晤,而眼前就有了这么两个女孩儿,时 常相见。这就要发生微妙的感情。 黛玉初来,宝玉喜其人品貌出众,“摔玉”时明言,家里众姊妹皆无玉,如今来了一个“神仙似的妹妹”, 也无玉,可知它不是一件好东西……请注意:此时宝玉只把新来的与家里的一视同仁,都是骨肉姊妹一般。 这儿丝毫没有什么“爱情”的成分在内。变化应是发生在二人都安排在老太太房里,虽是分室而居,其实咫 尺相闻——时间稍久,小孩子一起,尚无“嫌疑”可避,于是“耳鬓厮磨”的情感,就随日加深。 这极其自然可以意会。 且说宝钗她是姐姐,先占了身份——宝兄弟对宝姐姐是敬重居先,爱慕在其后。她端庄稳重,知礼明 事,对宝兄弟可以姐姐的身份进言规劝教导——大家庭是这样的。宝玉和她不在一起,只能偶到梨香院看 望。一句话,宝玉对她是敬慕尊重,而非所谓“爱情”。这样,他对湘云的处境是深深怀念牵挂,而无计奈 何。宝钗是个敬重而不敢亵渎的对象——这就剩下了一个黛玉。再过过,年岁又大些,于是“青春期”萌动, 这才开始谈得到寻求“爱情”的潜意识。 以后的种种场合,包括“诉肺腑”和“慧紫鹃试宝玉”两场巨大风波“痴态”,这表明方是真的“相恋”之情在 起作用了。然而,当湘云又能到贾府来住时,情形立即发生了新的变化——这些,雪芹叫它作“儿女私情” 者是也。他区分得极为清楚:“大旨谈情”的情,虽然并不排除这种一二人之间的“私情”,却绝不等于这就 是全书大旨。 大旨的情是什么?是“闺中历历有人”,她们的“行止见识”皆出己上,不忍使之泯灭,故此誓志作书
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她们咸隶”薄命”之司,都历尽了”悲欢离合,炎凉世态"。 这,不就是鲁迅的革命性的大标题人情”二字吗?请抛除旧有的教条成见,理清了什么是”私情”,什 么才是大旨”的崇高博大的真情 不佩服鲁迅,行吗? 诗曰:人情不是那言情,儿女私情也任听。 我为千红声一恸,朱楼记梦大无名。 贾宝玉一新型圣人”(上)周汝昌 很有些人看不上宝玉其人其事,批评说:一点儿"刚性”也没有,哪儿像个"男子汉″?我听了这类话, 就替宝玉不平——是宝玉没"刚性”,还是你根本看不懂《红楼梦》,难免"不通”之讥? 宝玉没有刚性″吗?"手足眈眈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之后,他丝毫没有动摇”和愧悔——他 的愧是难以"对得住″金钏,金钏为他一句戏言自寻了短见。他的愧是难”对”亡者之亲妹玉钏。他对”劝”他"以 后你可都改了吧”的知者答言道:你放心,我就是为这些人死了,也甘心情愿听听这些语音:没有刚 性”,说得出来吗? 雪芹写出这样的少年人物,为之字字看来皆是血”,无怪乎新睿亲王淳颖题诗说他是英雄血泪几难 收″。"英雄″二字下得非同等闲,难道世上有"没有刚性的英雄”不成?讲得通吗? 宝玉的"刚性",在于自有立足境——即今之所谓原则性″。他并没有表露为”拧眉怒目″,躁气十足 他听了不入耳的话,不便或不拟反驳时,总是以”不答”对之。要知道,不答是连"商量”的余地也无一丝毫 断然拒绝!这才是最大的刚性″。如若不然,请教:怎样、什么,才叫刚性”呢? 刚性并非顽固不化,不通人情,不具人性。恰恰相反,情至真极,则化为一种"刚性”。别错拿粗野、 蛮横、霸道、自大等等当作什么刚性″和男子汉"的"特征″——那岂不令宝玉笑煞气死?宝玉有两次`最没 刚性"的表现:一次是在太虚幻境",一次是梦入甄家花园。那文章可称妙绝人寰,绝倒了古今中外的知音 第五回,当他进入"幻境″,初遇警幻仙姑,交谈后,警幻唤其姊妹出来迎接贵客,房中果又走出几位 仙子,一见宝玉,都怨谤警幻,说你原说绛珠当来,如何引这浊物污染了我们这女儿清净之境?宝玉听了 这话,便觉自己污秽不堪,吓得欲退不能……那种”无地自容”的尴尬之心态,尽呈于目前 第二次梦入甄宝玉家,无独有偶,人家的丫环们不认得他,骂他是个臭小厮″,痛遭了一顿奚落。宝 玉一生从未受人这般”待遇”,也是狼狈不堪,无以自处! 大约有些人对此就"抓"住证据了:确是天天甘受一群毛丫头"们的气,一点儿气性”也无!书里的傅 家的两个婆子,看到宝玉的形影,就如此评论的。可是,那些以大男子汉”自居的”看官”们,单单忘了宝 玉的”另一面”——他和湘云最为亲厚(实在对黛玉远甚),但当湘云偶因劝他去会见贾雨村,学些仕途经
5 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她们咸隶“薄命”之司,都历尽了“悲欢离合,炎凉世态”。 这,不就是鲁迅的革命性的大标题“人情”二字吗?请抛除旧有的教条成见,理清了什么是“私情”,什 么才是“大旨”的崇高博大的真情。 不佩服鲁迅,行吗? 诗曰:人情不是那言情,儿女私情也任听。 我为千红声一恸,朱楼记梦大无名。 贾宝玉——新型“圣人”(上) 周汝昌 很有些人看不上宝玉其人其事,批评说:一点儿“刚性”也没有,哪儿像个“男子汉”?我听了这类话, 就替宝玉不平——是宝玉没“刚性”,还是你根本看不懂《红楼梦》,难免“不通”之讥? 宝玉没有“刚性”吗?“手足眈眈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之后,他丝毫没有“动摇”和愧悔——他 的愧是难以“对得住”金钏,金钏为他一句戏言自寻了短见。他的愧是难“对”亡者之亲妹玉钏。他对“劝”他“以 后你可都改了吧”的知者答言道:“你放心,我就是为这些人死了,也甘心情愿……”听听这些语音:没有“刚 性”,说得出来吗? 雪芹写出这样的少年人物,为之“字字看来皆是血”,无怪乎新睿亲王淳颖题诗说他是“英雄血泪几难 收”。“英雄”二字下得非同等闲,难道世上有“没有刚性的英雄”不成?讲得通吗? 宝玉的“刚性”,在于自有立足境——即今之所谓“原则性”。他并没有表露为“拧眉怒目”,躁气十足; 他听了不入耳的话,不便或不拟反驳时,总是以“不答”对之。要知道,不答是连“商量”的余地也无一丝毫, 断然拒绝!这才是最大的“刚性”。如若不然,请教:怎样、什么,才叫“刚性”呢? 刚性并非顽固不化,不通人情,不具人性。恰恰相反,情至真极,则化为一种“刚性”。别错拿粗野、 蛮横、霸道、自大等等当作什么“刚性”和“男子汉”的“特征”——那岂不令宝玉笑煞气死?宝玉有两次“最没 刚性”的表现:一次是在“太虚幻境”,一次是梦入甄家花园。那文章可称妙绝人寰,绝倒了古今中外的知音 者—— 第五回,当他进入“幻境”,初遇警幻仙姑,交谈后,警幻唤其姊妹出来迎接贵客,房中果又走出几位 仙子,一见宝玉,都怨谤警幻,说你原说绛珠当来,如何引这浊物污染了我们这女儿清净之境?宝玉听了 这话,便觉自己污秽不堪,吓得欲退不能……那种“无地自容”的尴尬之心态,尽呈于目前。 第二次梦入甄宝玉家,无独有偶,人家的丫环们不认得他,骂他是个“臭小厮”,痛遭了一顿奚落。宝 玉一生从未受人这般“待遇”,也是狼狈不堪,无以自处! 大约有些人对此就“抓”住证据了:确是天天甘受一群“毛丫头”们的气,一点儿“气性”也无!书里的傅 家的两个婆子,看到宝玉的形影,就如此评论的。可是,那些以“大男子汉”自居的“看官”们,单单忘了宝 玉的“另一面”——他和湘云最为亲厚(实在对黛玉远甚),但当湘云偶因劝他去会见贾雨村,学些“仕途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