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即使是说反话,恐怕也不宜把反话的深层内容翻译出来。有人 也许会说:辛弃疾词的风格是“豪放”,怎么是“哀面不怨,含而 不露”呢?是的,总的说米,辛弃疾是“豪放”派的大师,但也写 过“婉约”的作品,如《祝英台近》中说:“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 却不解带将愁去?”因此,他为什么不可以写一首哀怨含蓄的作品 呢?我觉得这首词中最能表达全词风格的,是“欲说还休”一行。 “欲说”的宾语应该是“愁滋味”,所以翁译另外加个宾语,似乎也 不一定必要。全词用字平易,最后一行:“却道天凉好个秋”,我觉 得也不一定说“秋色之妙”,而是说夏天过了,凉快的秋天来了, 这类平易含蓄的话,可能更忠实于“欲说还休”的风格。 《丑奴儿》这首词每段的一、四行都是七个字,第二、第三行 都是四个字的叠句,而且有韵,读起来长短有致,意味深长。翁 译把它译成散文诗,散文中却用了诗的节奏,词序也是按诗的节 奏安排,读起来既不象散文,又不象诗,很雅能传达辛词的风格。 林译每段也是第一、四行长,第二、三行短,面且长行押了韵, 短行是叠句,更接近辛词的形式,也就更忠实于辛词的风格。由 此可见,在原文的内容和形式统一的时候,译文越忠实于原文的 形式,也就越能传达原文的风格。此外,林译用字平易,第一段 的“愁滋味”用了反泽法,第二段的“愁滋味”却用了拆译法,把愁 味说成又苦又酸的了。“层楼”二字,林译也比翁译更加忠于原 文。 以上谈了忠实的三个方面:内容、形式、风格,同时也涉及 到了忠实的三种程度:明确,准确,精确。我想,如果译文的内 容和形式都忠实于原文的内容和形式,这可以说是“正确”的或 “准确”的翻译。如果译文只忠实于原文的内容而不忠实于原文的 形式,这时大致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译文比原文更一般化,我 想把这叫做“明确”的翻译;一种是译文比原文更特殊化,我想把 这叫做“精确”的翻译。“明确”的翻译如把“一枕黄粱”一般化地译 23●
成“dr心am”;“精強”的翻详如I笷3例把“愁滋味”特殊化为 “bitter and sour”?(苦味和梭味)。因此,忠实可以有三种程度不 同的忠实。明确是忠实的最低要求,不明确的译文不能算是忠实的 译文(除非是原文故意不明确)。能够译得准确的文字,也不应该 停留在明确的程度上,如前面所举的第一例,否则就是明而不确 了。精确是忠实的最高要求,有时为了传达原文的内容或风格, 译文可能比原文还更精确。但是一般说来,翻译只要求准确,并 不一定要求精确。还要防止精而不确,如第12例译“新词”用了 “vapid”,译“好个秋”用了“mellow”,精是精的,是不是“确”, 则还可以商讨。 上面谈的都是忠实的问题,下面来简单谈谈通顺的问题。如 果说忠实可以有三种高低不同的程度,那么通顺也可以有三种高 低不同的要求,最低程度的要求是“易懂”,最高程度的要求我说 是发扬译文语言的优势,或者是扬长避短,如果要简化成两个字, 那就只好是“扬长”或“传神”了。先说“易懂”,“一枕黄粱再现”的 五种译文(译例三至七)可以说是不符合“易懂”的要求,所以需要 采用“明确”的译文。译例十一的董译可以说是符合“通顺”的要 求,也就是“正确”的译文,而张译却可以说是部分符合“传神”的 要求,也就是说,发扬了译文语言的优势。什么是“发扬译文语 言的优势”呢?用翁显良的话来说,就是要译出“原作深层所有而 表层所无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要译出原文内容所有而原文形 式所无的东西,就是要传神,也包括比原文更特殊化的译文在 内。 关于“发扬译文优势”的问题,我在《翻译的标准》中已经举过 几个例子,现在再米解释一下: 14.Those who do not remember the past are condemned to relive it.-Santayana 凡是忘掉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 24·
这个例子如果按照原文字面直译,可以译成:那些不记得过去的 人注定要重新过过去的生活。比较一下两种泽文,就可以看出 “重蹈覆辙”是比“重新过过去的生活”更特殊化的译文,因为过去 的生活可以是幸酒的生活,也可以是不幸的生活,是个比较一一般 化的表达方式,而“重蹈覆辙”却只能指不幸的生活,是比原文更 特殊化的表达方式,它说出了原文内容所有而原文形式所无的东 西,所以可以说是比原文表达力更强、也是更精确的语言形式, 因此,可以说是发挥了译文的语优势,是传神的译文。 以上谈了“扬长避短”积极的一面,也就是“扬长”,现在再来 简单谈谈消极的一面,也就是“避短”。曾任美国驻苏大使的波伦 写了一本《历史的见证》,在英文本第425页上有一句: 15.I did not say so,but the Russians after the experience of the 1941 Nazi invasion in violation of the 1939 Hitler- Stalin pact,knew full well what I meant, .经历过纳粹违背1939年的希特勒一斯大林条约而于 1941年发动侵略的俄国人完全明白我指的是什么。(中译本 530页) 这句译文不但不符合“通顺,易懂”的要求,甚至要引起读者的误 解,以为“发动侵略的”是“俄国人”了。原因是译者把状语译成定 语,放到主语前面去了,不知道汉语的短处是主语前面不能有太 长的定语,因此就造成了误解。如果把原文太长的状语分为短句, 译成:纳粹违背了1939年希特勒和斯大林签订的条约,在1941 年发动了侵略,俄国人身受其害,当然完全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这就不但避免了定语太长的短处,而“身受其害”还可以说是发扬 了译文的长处,更能传神。 总而言之,如果认为翻译的标准只是忠实和通顺,那忠实就 应该包括明确、推确、精确(或者也可以说是意似、形似、神似) 三个内容,通顺也不只包括易懂,而且还要扩大范围,把扬长避 ·25
,发挥译文的语言优势也包括花内。现列个简表说明: 标 推 低标准 中标推 高标准 内容忠实(信) 明确 准确 精 确 (三似) 意 似 形 似 神 似 (三 化) 浅化 等化 深化 形式通顺(达) 易懂 通顺 扬长(雅,或传神) 看了这个简表,有人也许要问,“神似”和“传神”有什么不同呢? 那就只好举例来说明了。《外国语》1981年第2期32页上有个例 子: 16.In marrying this girl he married a bit more than he could chew. 他和这女人结婚,未免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也可以说是“意似”而传神的泽文。如果改成“吃不消”, 那就可以算是“形似”而传神了,因为译文更加准确,但是并不比 原文更精确,所以不能说是“神似”。再看一看第14例,“重蹈 覆辙”既比原文的形式更为精确,又是原文内容所有而原文形式 所无的东西,所以可以说是“神似”而又传神的译文。由此可见, “传神”的范围比较广,明确、准确、精确的译文都有可能传神; 而“神似”却只是用来表示精确而传神的译文。希望有了这个简表, 更容易判断译文的优劣高下。 (原载《教学研究》1982年第1期) 。26◆
直译与意译 一、博雷的翻译 《读书》1979年第三期发表了傅雷《论翻译书》的信件,信中说 道:“愚对译事看法实甚简单:重神似不重形似;译文必须为纯粹 之中文,无生硬拗口之病,又须能琅琅上口,求音节和谐;” 《读书》同期还发表了《许崇信教授论直泽与意译》的摘要,摘要认 为意泽在内容上和在形式上都“不会是很反映客观实际的东西”: “一个中国读者读外国作品时竟如置身中国社会”,这不能“反映异 国的风光与情调”,司时也“无法吸收新的东西”,“因为它排斥新 的表达形式,总是把新的表达形式改造成自已的面貌”。 1980年《读书》第二期发表了《钱钟书先生的<旧文四篇>》,文 中说到:钱先生认为:“文学翻译的最高标准是‘化'。把作品从一 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 牵强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 同年《读书》第四期义发表了洪素野的来信:《直译、硬译与 意译》,信中谈到意译的毛病是:“他们可以增添原文所没有的字句 或意思,也可以任意略去原文本来有的字句或意思”,“他们任意 变更原文的句式和句法,改用中国的句式和句法”。“有人说,读 傅氏的译品,往往使人闻到一种油腔滑调的气味,读起来不费劲, 但象读的本国小说,总觉得这里面短了一些东西,原因就在于他 ‘要求将原作(连同思想、感情、气氛、情调等等)化为我有',化 的结果,原作者不见了,读者看到的是貌似合而神离的译者在说 话,所以失望了。”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