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实与通顺 “忠实”与“通顺”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翻译标准。但什么是“忠 实”?什么是“通顺”?各人的理解又可能不同。有人认为“忠实” 是指忠实于原文的内容,如《英汉翻译教程》第十三页的一个例 子: 1.Don't cross the bridge till you get to it. 不必担心太早(不必自寻烦恼)。 有人可能认为“忠实”是指忠实于原文的形式,如《英汉翻译教 程》第十二页有个例子: 2.But I hated Sakamoto,and I had a feeling he'd surely lead us both to our ancestors. 但是我很恨坂本,并预感到他肯定会领着咱们去见祖先。 以上举的都是英译汉的例子,至于汉译英,认为“忠实”是指 忠实于原文形式的,那就更多了。例如毛泽东词《清平乐·蒋桂战 争》中有一行“一枕黄粱再现”,国内外的英译文分别是: 3.Yet another golden Millet dream of the brain.(Tr. Dr.Wong Man) 4.Theirs is another Millet Dream in sleep.(Tr.Engle) 5.(Rancor rains down on men)who dream of a Pillow of Yellow Barley.(Tr.Barnstone) 6.Yet another Golden Millet Dream. 7.For another bubble of Millet-Dream.(Tr.Nancy Lin) 有人还认为“忠实”应该包括忠实于原文的风格在内。如《英 ◆18
汉翻译教程》第八页有个例子: 8.I'm up to my neck in your bullshit. 你让我倒他妈的八辈了邪每了。 如果认为原文是通顺的,所以忠实于原文也应该包括通顺在内, 那么翻译的标准只要“忠实”两个字就够了。不过翻译的矛盾,可 能主要是忠实与通顺的矛盾,所以我想,忠实和通顺还是分开讲 好些。总而言之,忠实可以包括内容、形式、风格三个方面。 如果忠实于原文的形式和忠实于原文的内容是一致的,那译 文就应该做到既忠实于原文内容,又忠实于原文形式。如果只忠 实于二者之一,那反而是不够忠实了。因此,第一个例子就只传 达了原文的内容,而没有传达原文的形式,可以改译为:不到桥 头,不必担心过不了桥,或者是:不到过桥时,不必担心过桥的 事,或者是:“船到桥下自然直。” 如果忠实于原文的形式和忠实于原文的内容并不一致,那就 不必做到既忠实于原文内容,又忠实于原文形式,而只要求忠实 于原文内容,不必忠实于原文形式。例如“一枕黄粱再现”这一句 诗,从形式上看,有一个“枕”字,还有“黄”色的小米,于是第五 例就理解为梦见一个黄色大麦的枕头,第三、六例都理解为一个 黄金色的小米梦,第四、七例也理解为一一场小米梦了。其实,原文 的内容既不是梦见小米,也没有梦见大麦,更没有梦见枕头,而 是在枕头上做了一个梦,小米还没煮熟,梦就醒了的意思。第五 例要求忠实于原文的形式,结果不忠实于原文的内容,译文并不 正确。其他儿个例子也都在不同的程度上,要求忠实于原文的形 式,结果也在不同的程度上,不忠实于原文的内容,至少可以说 是译文并不明确。《中国文学》一九六三年第一期发表了杨宪益、 戴乃迭翻译,钱钟书教授校订的译文: 9.Another dream that will end ere the millet is done. 这个译文从形式上看来,既没有出现“枕”字,也没有一点“黄”色, ·196
反而加了一·些原文形式所没有的字,看来虽然不忠子于原文的形式, 但却比较忠实地传达了原文的内容。我说“比较”忠实,因为我觉 得还可以更忠实地传达原文的内容。原文虽然似乎是说小米还没 煮熟,军阀做的梦就要醒了,其实,军阀并不是真在做梦,而只 是诗人把军阀混战,争权夺利,比做“黄粱一梦”而已。虽说“黄 粱一梦”,其实也不是真说一锅小米饭还没煮熟,军阀的混战就打 完了,而是用一种夸张的说法,来说明军阀的好梦不长丽已。因 此,我想把“军阀重开战。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这三 行诗改译如下: 10.The warlords fight again. Sowing on earth but grief and pain, They drcam of reigning but in vain. 这个译文不但没有译出“枕”字、“黄”字,甚至连“一”字、“粱” 字、“再现”二字,都没有译,看来是最不忠实于原文形式的了, 但却更能传达原文的内容。 至于忠实于原文风格的问题,我想先举狄更斯的名著《大卫· 科波菲尔》(或译《大卫·考坡菲》)第一章第一段的两种译文为例: 11.Whether I shall turn out to be the hero of my own life,or whether that station will be held by anybody else,these pages must show.To begin my life with the beginning of my life,I record that I was born (as I have been informed and believe)on a Friday, at twelve o'clock at nighe.It was remarked that the clock began to strike,and I began to cry,simulta- neously. (董秋斯译文)在我自已的传记中,作主角的究竟是我自己呢, 还是别的什么人呢,本书应当加以表明。我的传记应当从我生活 开端说起,我记得(据我听说,也相信),我生在一个星期五的夜 ·20·
间十二点钟。据说,钟开始响,我也开始哭,两者同时。 (张谷若译文)在记述我的平生这部书里,说来说去,我自已 是主人公呢,还是扮那个角色的另有其人呢,开卷读来,一定可 见分晓。为的要从我一生的开始,来开始我一生的记叙,我就下 笔写道:我生在一个星期五夜里十二点钟。别人这样告诉我,我 自己也这样相信。据说那一会儿,当当的钟声,和呱的啼声, 恰好同时并作。 比较一下两种译文,就可以发现张译比董译更忠实于原文那 种生动有趣、引人入胜的写作风格。在这一段短短的英文中, “begin”一字以不同的形式出现了四次。前两次张译比董译更忠 实于原文的形式,也更忠实于原文的风格。后两次董译比张释更 忠实于原文的形式,但是读来平淡无奇。张译虽然不象董译那样 重复“开始”二字,但却用了叠字(“当当”和呱呱”)和对仗(“钟 声”对“啼声”)来翻译原文的重复,读后反而使人觉得余音绕梁, 回旋不绝,更忠实于原文的文学风格。由此可见,如果忠实于原 文的形式和忠实于原文的风格是一致的,那译文就应该忠实于原 文的形式。如果忠实于原文的形式和忠实于原文的风格之间有矛 盾,那就可以不必拘泥于原文的形式。 下面再举一个汉译英的例子。辛弃疾写过一首词《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 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琼好个秋!”现将翁 显良和林语堂的译文分别列后: 12.When I was young,to sorrow yet a stranger,I loved to go up the tallest towers,the tallest towers,to com- pose vapid verses simulating sorrow. Now that I am to sorrow fallen prey,what alis me I'd rather not tell,rather not tell,only saying: It's nice and cool and the autumn tints are mellow. ◆21·
13.In my young days,I had tasted only gladness, But loved to mount the top floor, But loved to mount the top floor, To write a song pretending sadness. And now I'vc tasted Sorrow's flavors,bitter and sour, And can't find a word. And can't find a word, But merely say,"What a golden autumn hour!* 翁显良的译文后面还有一段说明:“电脑译不出原作深层所有 而表层所无的东西。《丑奴儿》中的层楼,电脑大概非译作storied building不可,也很难指望电脑体会到‘新词'其实是毫无新意 的陈词,译文不如弃new而取vapid。电脑不会在下阕自动加 上what ails me;不会从‘爱上层楼'想见好个‘秋”的‘秋”当指秋 色,而秋色之妙恰在mellow。”(见《外国语》1981年第二期第26 页) 比较一下翁译和林译,我却觉得翁译似乎不如林译更能传达 原文哀而不怨,含而不露的风格。原因之一是翁译抛弃了表层来 探索深层,抛弃了原文的形式来翻译原文的内容,换句话说,就 是翁译不要求忠实于原文的形式,结果也就不忠实于原文的内容 和风格。译文是不是可以不忠实于原文的形式呢?可以的,那是 在原文的内容和形式有矛盾的时候,例如前面提到的“一枕黄粱 再现”就是。《丑奴儿》这首词的内容和形式是不是有矛盾呢?我 认为它们是统一的,而翁译却认为它们有矛盾,例如“新词”二字, 说明中认为是“毫无新意的陈词”,这就是矛盾。“新词”有没有可能 是指“陈词”?有的,那是修辞学上的“反语法”(irony)或说反 话。词人在这里是不是说反话?如果是,那这一行就有点象父母 对子女的申斥或者是金刚怒目,破坏了全词哀而不怨的风格。所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