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的儒户:儒士地位演进史上的一章/381 的推动。楚材虽在成吉思汗时代即已供职汗廷,但当时他不过“备员翰墨,军 国之事,非所预议”,没有充分的发言权。在窝阔台即位后,楚材以增加税收而 取得大汗的信任;从而以儒道进说,并请恢复汉地的旧秩序及安揖士人。据宋 子贞《中书令耶律公神道碑》说:“因时时进说周、孔之教,且谓:‘天下虽得之马 上,不可以马上治’,上深以为然。国朝之用文臣,盖自公发之。”②楚材的劝说, 显然发生一定程度的影响力。在楚材的策动下,采取了一连串的行动,恢复以 儒士为中心的汉地旧秩序,如设置十路征收课税使,以儒者为之(1229年);恢复 孔元措衔圣公的职位,使孔门得与早已取得封号的释、道领袖相抗礼(1233 年)③;设立编修所、经籍所于平阳、太原(1235)等等。而考选儒士,设置儒户便 是这一连串努力的延续④。 楚材推动戊成之试的动机有二。第一,在政治上,为汉地草创的行政体系 遴选适当的官吏,并且为国储材。《元史》楚材本传说他请求举行考试的理由 是:“制器必用良工,守成者必用儒臣:儒臣之事业,非积数十年,殆非易成也。”⑤ 这也是自来各代举行科举之目的。楚材的另一目的是在于救济儒士,使儒士在 经济上取得与僧、道相等的特权,同时并以“考汰三教”为借口,压抑日益膨胀的 佛、道教团。这一次的考试儒生,原是与考汰僧、道合并举行。宋子贞撰《神道 碑》说: ①关于耶律楚材的事迹,参看[gor de Rachewiltz,“Yeh-luCh'u-ts'ai(1189-1243):Buddhist Idealist and Confucian Statesman",in Arthur F.Wright and Denis Twitchett(eds.),Confucian Person- alities (Stanford,1962),pp.189-216. ②《国朝文类》,五七·一三a. ③姚师从吾《金元之际孔元措与衔圣公职位在蒙古新朝的继续》,《中研院史语所集刊》,第卅九期, 下册(1969年),页189一196。 ④《佛祖历代通载》以衍圣公的恢复及儒士的考试与免差皆得力于海云在忽都护(Khutukhu)大官 人前进言所致(卷二一,704)。《元史》卷一四九(136)郭微海传则归功于德海,二人赞助或有其事,主罢的 推动者当为耶律楚材。楚材当时也可能受到大需元好问的影响。元好问于1233年汴京陷落后即上书楚 材,请代设法数助亡金遗士,参看姚师从吾,《元好问癸巳上书耶律楚材书的历史意义与书中五十四人行 事考》,《文史哲学报》,一九(1970年),页250一289. ⑤《元史》,一四六·7b
382/内北国而外中国:蒙元史研究 丁西(1237),汰三教,僧、道试经,通者给牒、受戒、许居寺、观。儒人中 选者,则复其家。公初言:“僧、道中避役者多,合行选试。”至是,始行之① 莫集《佥燕南河北道肃政廉访司事赵公神道碑》: 金之亡,其民颠沛奔走无底止,四民无所占籍,征调一起,柔强并驱,俊 义无别。太宗皇帝思养其贤才而用之。乃择知名之士、乘传行郡县,试民 之秀异者,以为士籍,而别于民;其尤异者复其家,而浮图老子之徒,亦有定 数。然后军旅、驿传、工人之役,逢被不与,得以世修其业。而二氏之竟起, 、亦自此始矣,② 可见楚材之倡议汰试三教,在使儒生取得与僧、道相等的优免赋役之权,能 够“世修其业”。虞集所谓“二氏之竞起”云云,则不是很中肯的说法,若非不明 道、释、儒免赋役的先后,便是出之于儒家本位,出主人奴的说法。事实上,不是 道、释二家由此变成儒家的竞争者,而是儒人由此取得与僧、道相等的地位。 儒家本为一哲学体系,而非宗教。儒者以修齐治平为鹄的,具有入世的精 神,本不应与僧、道相提并论。但是,另一方面,儒家祭天祀祖,崇拜孔子如教 主,宋代以来更奉四书如圣经,易于误为宗教:即是现代西方人仍多有此误。加 以,自南北朝以来,即有人以儒与道、释并列,合称“三教”③。宋金以来更有“三 教合一”之说④。当时蒙古人对儒家哲学层次当无认识之可言,若说儒家为宗 教,则是他们所能理解的。后来蒙哥汗便曾问过西夏人高智耀:“儒者何如巫、 医?”⑤又据叶子奇《草木子》说: 昔世祖曾问:“孔子如何人?”或应之日:“是天的怯里马赤(Keleme- ①《国朝文类》,五七·一八a。 ②《道员学古录》(万有文库),卷四二,页716. ③陈登原,前揭书,下册,页163一164。 ④道端良秀(中國佛教史》(1958年,京都),页203-206;Jing-shen Tao,The Jurchen in Twelfth century China(Seattle,1976),pp.105-106. ⑤《元史》,一二五·一一b
元代的儒户:儒士地位演进史上的一章/383 chi).”世祖深善之。① 按蒙文Kelemechi,意即通事②,“天的怯里马赤”,意即天的通译者,这和蒙古人 观念中的萨蛮并无不同。叶子奇认为这种解释:“盖由其所晓以通之,深得纳约 自牖之意。”可见蒙人所了解之孔子及儒家当与此说相去不远。,汉人援引道、释 之例,为儒者取得优免赋役之权,乃是很自然的。耶律楚材于邱处机西会成吉 思汗时,即曾寄望他为“儒、佛之先容”,使儒者、僧人取得与道家子弟相等的权 利③。但由于邱氏仅为道士发言,以致楚材未能如愿。十五年后,楚材已居权 位,才能为儒者取得比照僧、道的权利。 僧、道的考试,由于禅僧海云的反对,未能严格举行,“虽考试亦无退落 者”④。而儒生则因考试的顺利举行,获利频大。《元史·选举志》及近代学者 多以戊成之试为元初唯一的科举。严格而论,这次考试不能称之为科举。在 形式上,只有路试而无会试⑤。在难易上,“不失文义”便可中选⑥,一次便录取 四千零三十人⑦,远较宋金科举为容易。科举的目的本在于为全国选拔合格 ①叶子奇《草木子(1959年,北京),卷四下,页83。 ②现代蒙语作Kelemurchi参见伯希和(Paul Pelliot)的解释,见于冯承钩,《西绒南海史地考证译 丛续编》(1964年,台北),页71。 ③姚师从吾《耶律楚材西游录足本校注》,大陆杂志史学丛书,第2辑,第3册,页86。 ④《佛粗历代通载》,卷二一,702b一703a。通载系此次考试僧道于乙米年(1235),当为误系. 又,考试僧道之诏旨,最初见颐于己丑年(1229),当因僧道之反对,未果施行:见《通制条格》,29.8一 9a。参看de Rachewil也,op.cit.,pp.202-203. ⑤此次考试的诏书,今存于《庙学典礼》(四库全书珍本初集),1,1a一b,据云:“委令断事官隙格 德依(此为四库馆臣之误改,原作术忽得)与山东征收课程所长官刘中追历诸路,一同监试,”《元史· 选举志》(卷八一.2b)及《耶律楚材传》(卷一四,7©)所言略同,皆不及会试,廷试之事。《选举志》虽列 杨奂(原误作杨英)为第一,但从元好问所撰《故河南路课税所长官康访使杨公神道碑》可知,奂仅试于 东平,“两中赋、论第一”,并无会试之事(《遗山先生文集》,四部丛刊,二三·三b)。又如刘祁,“岁戊 戌,诏试衢人,先生就试,魁西京,选充山西东路考试官,”亦未及会试事,见王恽,《秋裥先生大全文集》 (四部丛刊),五八·五a。 ®《庙学典礼》,一·一b。 ⑦《元史》,二·六b
384/内北国而外中国:蒙元史研究 之官吏;而这次考中之儒生只有少数获得出仕的机会,而且仅得为地方性的 议事官①。因此,戊戌之试在历史上的重要性,不在于举拔官吏,而在于数济 流离失所及陷于奴籍的儒士,使他们以“儒户”的身份,取得优免赋役的特权。 自来的科举都禁止“贱民”参与,戊戌之试却特别规定:“儒人被俘为奴者,亦 令就试,其主匿弗遣者,死。”在录取的四千多人中,竟有四分之一原来具有奴 隶的身份②。凡中选者都能免赋役③。后来元人每提及此次考试,往往盛赞儒 人因此而免役,而不及于举人仕官之事。元末的许有壬仍说:“圣朝戊戌之 试,复其家者,子孙于今赖之。”①可见戊戌之试的选举官吏的意义,不及于设 立世袭儒户之意义的重大。 戊戌之试,是蒙廷保护儒人的滥觞。但是自窝阔台汗晚年以后,耶律楚 材失势,西域回教及景教徒纵横于汗廷,儒者的权益遂无人维护。这一情 势,至蒙哥汗(M6 ngke khaghan)(1251一1259)初年,迄未改变⑤。以致政 令未能贯彻,儒户遂又“混为编氓”,名存实亡,和普通民户承担相同的赋役 义务回。 自蒙哥汗初年以后,汉地儒士稍有生机复苏的希望。这时,虽然汗廷中蒙 古本位主义弥漫,当权者仍多西域人。但是,皇弟忽必烈受命代统汉地,有意别 ①丁西年选试儒人免差诏说:“其中选儒人,与各处达鲁感齐(即达鲁花赤darughachi),、偺民官 一同商量公事”(《庙学典礼》,一·一6):“其中选者,除本贯议事官,”(《元史》二·六b)或日:“一同商 量公事”,或日:“除本贯议事官”,未必为正选官员可知。孟文昌《陕西学校倘生颂德碑》则说:“太祖、 太宗…设科取士,给复其家,中优选者,并蒙宠报,”(主昶,金石茶编未刻藕“1918年罗振玉影印”,天 一四b)可见仅成绩优异者始获任命。 ②《元史》,一四九·八a。 ③《庙学典礼》,一·一b。 ④见《至正集(三怡堂丛书),三二·八;又《元朝名臣事略》引野斋李公撰(张文谦先茔碑》: “会朝廷试天下儒士,公试大名,中选得免本户徭役,”(七·二b)赵孟颁,《松雪斋文集》(四部丛刊): “会朝廷分进学士周砥,简汰儒籍…试中得免编户,”(八·一○6) ⑤关于这一时期的政治情势,参看萧启庆《西域人与元初政治(1966年,台北),页36一52。 ⑥陶宗仪,《南村辍耕录》(1963年,台北)卷二,页40
元代的儒户:懦士地位演进史上的一章/385 树一帜,他的潜邸顾问中,颇多儒者①。这些儒者每以儒道进说,并以儒人福祉 为言。例如:宪宗二年(1252),张德辉、元好问北上谒见忽必烈,奉以“儒教大宗 师”之名号,并陈言:“累朝有旨蠲免儒户兵赋,乞令有司遵行。”据说忽必烈加以 采纳而颁旨施行②。另一方面,这时无论在蒙哥汗廷或忽必烈潜邸旧侣中,西域 人颇有汉化已深,对儒士遭遇颇能同情者。如宪宗二年,汪古人马月合乃料民 中原,曾举行局部性的考试:“通一经,即不同编民。”③有“廉孟子”之称的畏兀儿 人廉希宪也在陕西贯彻了“士者毋隶奴籍”的命令④。及至忽必烈即位以后,在 汉地建立中国式的政府,并已有继承历代正统的观念,在表面上不得不对儒家 有所尊崇③,儒士的福祉较前受到重视,是势所必然的。 在蒙哥汗时代及忽必烈汗初年,对儒士贡献最大的当推西夏人高智耀。早 在窝阔台时代,太子阔端(Kδdδ)镇西凉,儒者多隶役,智耀代为陈情,为境内 儒者取得免役权。蒙哥汗即位后,智耀北上觐见,请蠲儒户赋役,乃有宪宗九年 (1259)之诏“免汉儿(按:即汉人)、河西(按:指西夏人)秀才(按:即儒士)差发、 徭役”。同时他又向忽必烈陈述:“释教固美矣!至于治天下则有儒者之道。”⑥ 因而,忽必烈登极以后,便令他统领汉北、河西儒户,并依原价赎出陷身为驱的 儒人⑦。驱儒因而被赎者达三四千人。虽然王恽曾批评他为一“事佛敬僧”的 ①薪启庆《忽必烈潜廊旧侣考》,大陆杂志史学丛书,第二辑,第三册,页268一284。陈学暴氏 (Hok-lam Chan)对忽必烈潜聪旧侣管作传记性的个别研究,颜深人,见所著“Liu Ping-chung(1ll6 74),A Buddhist-Taoist Statesman at the Court of Khubilai Khan",T'oung Pao 53,99-146(1967); "Wang O(1190-1273)",Papers on Far Eastern History 12:43-70(1975);"Yang Huan",ibid,14:37- 59(1976). ②《元朝名臣事略》,一○九:欧阳玄撰《许文正公神道碑》亦云:“世祖龙潜,诸儒请上其尊号日: 儒故大宗师',可见确有其事(《圭斋文聚〔四部丛刊D,九·六)。 ③马祖常《石田文集(四库珍本六集),一三·一五b。 ④《元朝名臣事略》,七·一二b:参看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 ⑤姚师从吾《元世祖崇尚孔学的成功与所避遇的困难》,《史学汇刊》·二(1969年),页1一15。 ⑥《庙学典礼,1.2a一3b. ⑦原诏今存于《通制条格》,3.9b一10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