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谬论，一种哲学臆想。传统的逻辑与形而上学本身就不适 于理解和解开人这个迷，因为它们的首要和最高的法则就是不矛 盾律。理性的思想，逻辑和形而上学的思想所能把握的仅仅是那 些摆脱了矛盾的对象，只是那些具有始终如一的本性和真理性的 对象。然而，在人那里，我们恰恰绝对寻找不到这种同质性。哲学 家无权构造一个人造的人，而必须描述一个实在的人。任何所调 关于人的定义，当它们不是依据我们关于人的经验并被这种经验 所确证时，都不过是空洞的思辨而已。要认识人，除了去了解人的 生活和行为以外，就没有什么其它途径了。但是，要把我们在这个 领域所发现的东西包括在一个单一的和简单的公式之内的任何企 图，都是要失敢的。人类生存的基本要素正是矛盾。人根本没有 “本性”一一一没有单一的或同质的存在。人是存在与非存在的奇怪 混合物，他的位置是在这对立的两极之间。 因此，只有一条能揭开人类本性秘密的途径，那就是：宗教的 途径。宗教向我们揭示了一个有双重特性的人一一堕落前的人和 堕落后的人。人本来注定是最高的目的，但是他失去了自己的这 种地位。由于堕落，人失去了他的力量，他的理性和意志走入了邪 路。因此，那句古典的格言一一“认识你自己”，如果按照哲学上的 意义来理解，按照苏格拉底、埃皮克蒂特(Epictetus)①或马可·奥勒 留的意义上来理解，就不仅是无效的，而且是误人子弟和错误的。 人不能狂妄自负地听从自已。他必须使自己沉默，以便去倾听一 个更高和更真的声音。“阿，人！你在干着什么呀！你是在用天生 的理性来寻找你的真正本性吗？.傲慢的人啊，当你醒悟过来 时，你就会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狂人！你自身是卑戏的：理性 是不起作用的，低能之辈，沉默吧！要懂得，人无限地超越了人，应 当从你的主人那里去听取你一无所知的你的真正身分！听从上帝 ①埃皮克蒂特（公元50？一130？），古罗马撕李蕊派哲学家。二一译者 ·16
吧1”① 这里给出的并不是对人的问题的一个理论解答。宗教不可能 提供这样的解答。宗教的反对者总是谴责宗教的愚昧和不可理解 性。但是一当我们考虑到宗教的真正目的，这种责备就成了对它 的最高褒奖。宗教不可能是清晰的和理性的。它所叙述的乃是一 个晦涩而优伤的故事：关于原罪和人的堕落的故事。它所默示的 论据，不可能作任何理性的解释。我们不可能说明人的原罪，因为 它不是由任何自然的原因所造成或必然导致的，我们也不可能说 明人的拯救，因为这种拯激依赖于神的一种不可理解的行为，它随 心所欲地施予，随心所欲地拒绝，而不是因为有什么人的行为和有 什么人的价值应受奖赏。因此，宗教绝不打算阐明人的神秘，而是 巩固和加深这种神秘。它所谈论的上帝是一个隐秘的上帝。因此甚 至他的映象一一人，也就不可能是不神移的。就是说，人也始终是 一个隐秘的人。宗教绝不是什么关于上帝和人以及两者的相互关 系的“理论”。我们从宗教那里得知的唯一答案就是：上帝的意志 正在于隐藏其自身。“这样，因为上帝隐栽了起来，所以凡是不说 上帝隐藏起来的宗教都不是合法的，而且凡是不为此面辩护的宗 教都不是富于启示的。我们的宗教则竭尽全力于此：你实际上是 隐秘的上帝。①.因为自然就是这样，它在任何地方一不管 是在人之中还是在人之外—一都暗示着一个不可捉摸的上帝。”③ 因此可以说，宗教是一种荒谬的逻辑：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把握这 种荒谬，把握这种内在的矛盾，把握人的幻想中的本质。“确实，再 没有什么能比这种学说更猛烈地打击我们了。然而，如果没有这 种一切神秘中最不可理解的神秘，我们就不可能理解我们自己。关 于我们人的状况这个难题在这种神秘的深渊中结成了难解之结， ①巴斯g:6沉思(Pensees),第5章，第1节。 ②同上书，第12章，第5节。 ③同上书，第13章，第3节。 ·17
以致与其说这种神秘是人所不可思议的，倒不如说没有这种种秘， 人就是不可思议的”O 3 从巴斯噶的例子我们可以知道，在近代的开端，老问题仍然全 都存在。甚至在笛卡儿的《方法谈》出版以后，近代精神仍然在与 同样的困难作斗争。它被两种完全不相容的解答所分裂。但是与 此同时，一个缓慢的智力的进展开始了；由于这种进展，人是什么？ 这个问题转变到了 一不妨说提高到了 一个更高的水平。这 里重要的事情与其说是新的事实的发现，不如说是一种新的思想 方式的发现。从这时起，现代意义上的科学精神第一次进入了争 辩的场所。对关于人的一般理论的探究，现在是以经验的观察和 普遍的逻辑原理为根据了。这种新的科学精神的第一先决条件就 是，拆掉一切至今把人类世界与自然的其它部分分离开来的人为 的橱栏。为了研究人类事务的秩序，我们就必须从研究宇宙的秩 序开始。而且这种宇宙的秩序现在是以全新的面目出现的。新的 字宙学一一哥白尼的著作中提出的日心说体系，是新人类学的唯 一可靠的科学基础。 无论是古典的形而上学，还是中世纪的宗教和神学，都为这个 任务作了准备。无论这两种学说在方法和目标上如何不同，但它 们的主干都是建立在同一个原则上的。它们两者都把宇宙的秩序 看成是有等级的，而人在这种秩序中占据了最高的位置。在斯多葛 哲学和基督教神学中，人都被看成宇宙的目的。两种学说都深信， 存在着一个普遍的天道，它统治着世界和人的命运。这种概念是 斯多葛思想和基督教思想的基本假定之一。②所有这些都一下子 被新宇宙学认作有间题的了。人要求成为宇宙中心的权利失去了 ·18·
它的基础。人被登于一个广大无边的空间之中，在这种空间中他 的存在似乎处在一种孤独的尽头。他被一个不出声的宇宙所包 围，被一个对他的宗教情感和他最深沉的道德要求缄歌不语的世 界所包围。 对这种新的世界观的最初反应不消说只能是否定的反应，是 充满怀凝和恐惧的反应一这是可以理解的，确实也是必然的。即 使最伟大的思想家也不能使自已不受这种情感的影响。正如巴斯 噶所说的：“这无限宇宙的永恒沉默使我感到惊恐”。®哥白尼体系 成了十六世纪发展起来的哲学不可知论和怀疑论的最强有力的工 具之一。蒙田在对人类理性的批判中利用了古希腊怀凝论体系的 一切人所周知的传统论据，但是他加上了一个新的武器，这个武器 在他手里被证明是具有最强大的力量和至高无上的重要性的。最 足以使我们感到羞愧，最足以粉碎人类理性之傲慢的，莫过于一种 不带偏见的物理宇宙观。蒙田在他的为雷蒙·塞邦德申辩》中有 一段著名的话： “让人用理性的力量来使我懂得，他把自认为高于其它存 在物的那些巨大优越性建立在什么基础上。谁又能使他 相信一一那苍穹的令人赞叹的无穷运动，那高高在他头 上循环运行着的日月星辰之永恒的光芒，那过阔无边的 海洋的令人惊骇恐惧的起伏一都应该是为了他的利益 和他的方便而设立，都是为了他而千百年生生不息的呢？ 这个不仅不能掌握自己，而且遭受万物的摆弄的可怜而 沙小的尤物自称是宇宙的主人和至尊，难道能想象出比 ①巴德：沉思3，第10资，第1节。 ②关于斯多愁派的天道(x6o1a)观，可乡阅马可·宾勒留：沉思承，第2卷， 第3段。 巴斯璃：*沉思，第5章，第18节。 ·19·
这个更可笑的事情吗？其实，人连宇宙的分毫也不能，认 识，更淡不上指挥和控制字宙了。”① 人总是倾向于把他生活的小圈子看成是世界的中心，并且把 他的特殊的个人生活作为宇宙的标准。但是，人必须放弃这种虚 幻的托词，放弃这种小心眼儿的、乡下佬式的思考方式和判断方 式。 “当我们村主的葡萄树被严寒所摧残时，教区牧师立 刻就会断定：上带的愤怒冲着全人类而来了。.无论谁 看到我们人类发生的这些内战，都会大叫：全世界的秩 序都被掩乱了，世界的末日即将到来！.但是究竟有 谁能象在一幅画中那样在想象中将甫育我们的大自然的 宏伟壮观的图景甜畅淋漓地描绘出来；有谁能在大自然 的容貌上看到如此包罗万象如此经久不变的种种图景， 有谁能在这幅图画中把他自身，并且不仅是他自身还有 整个族类看作是整幅图画中的最小笔触。一只有人才 能根据请事物的真实价值和宏伟外观来评价它们。”② 蒙田的话为我们提供了近代关于人的理论的后来发展的全部 线索。近代哲学和近代科学不得不接受包含在这些话中的挑战。 它们必须证明，新的宇宙学远不会削弱或阻碍人类理性的力量， 而是确立和巩固了这种力量。这就是十六和十七世纪各种形而上 学体系联合努力的任务。这些体系各自走着不同的道路，但它们 全都指向同一个目的。可以说，这些体系都力图把新宇宙学的表 ①蒙田：散文集(Essa),第2部分，第12章，底廉·黑兹利特英泽本，伦敦，1845 年，第2位，第205页。 ②问上书，第1部尖，第25章，英本，第65武以后。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