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上册 猎猎,他仿佛看到先辈们喑呜叱咤的雄健身影,看到他们从 血泊之中艰难挣挫,把湛卢剑一代一代传给后人时,那充满 信赖与期待的目光。 施元德喘息一阵,忽地双膝一屈,跪倒尘埃,他双手平 捧着那柄湛卢宝剑,两眼微闭,嘴里喃喃有声,仿佛在向冥 冥之中祈祷。有顷,他慢慢睁开双眼,翻身站起,眼底闪射 着决绝的光彩,对施耐庵说道:“贤侄,毒蛇螫指,壮士断腕, 亡秦三户,博浪一锥!叔父这么多年潜踪晦迹,只缘时世不 济,如今当道残暴,民怨沸腾,也顾不得许多了!这把施家 祖传的湛卢宝剑,还有——”他指着床上的锦袱,那里面还 包着薄薄的一本册子,施耐庵正欲去取出观看,施元德又厉 声叫道:“不要动那本书籍,先看我演试一通这‘快活剑’!” 施耐庵不觉一惊,叔父病体支离,这剑诀使将起来伤筋 动气,他怎禁当得起!叔父怜念我报仇心切,拼残躯教演剑 法,怎能让叔父再损病体。想到这里,他疾步抢上,扶住施 元德道:“叔父,这剑法侄儿不学也罢!” 谁知施元德一听此话,仿佛被人兜头唾了一口,双肩颤 栗,怒目欲裂,“啪”地扇了耐庵一记耳光,接着喘吁吁地骂 道:“甚么,不学剑法!杀父之仇、辱母之羞、毁家之恨,你、 你竟都不顾了么?好一个不肖的孽种!” 耐庵惶愧无地,呐呐地说道:“叔父,我是说,我是说 施元德毫不理会,疾促地说道:“时不待人,时不我予,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看剑!你要不仔细地看进骨子里去,你 会后悔一辈子的!
猎 猎 , 他 仿 佛 看 到 先 辈 们 喑 呜 叱 咤 的 雄 健 身 影 , 看 到 他 们 从 血 泊 之 中 艰 难 挣 挫 , 把 湛 卢 剑 一 代 一 代 传 给 后 人 时 , 那 充 满 信 赖 与 期 待 的 目 光 。 施 元 德 喘 息 一 阵 , 忽 地 双 膝 一 屈 , 跪 倒 尘 埃 , 他 双 手 平 捧 着 那 柄 湛 卢 宝 剑 , 两 眼 微 闭 , 嘴 里 喃 喃 有 声 , 仿 佛 在 向 冥 冥 之 中 祈 祷 。 有 顷 , 他 慢 慢 睁 开 双 眼 , 翻 身 站 起 , 眼 底 闪 射 着 决 绝 的 光 彩 , 对 施 耐 庵 说 道 : “ 贤 侄 , 毒 蛇 螫 指 , 壮 士 断 腕 , 亡 秦 三 户 , 博 浪 一 锥 ! 叔 父 这 么 多 年 潜 踪 晦 迹 , 只 缘 时 世 不 济 , 如 今 当 道 残 暴 , 民 怨 沸 腾 , 也 顾 不 得 许 多 了 ! 这 把 施 家 祖 传 的 湛 卢 宝 剑 , 还 有 — — ” 他 指 着 床 上 的 锦 袱 , 那 里 面 还 包 着 薄 薄 的 一 本 册 子 , 施 耐 庵 正 欲 去 取 出 观 看 , 施 元 德 又 厉 声 叫 道 : “ 不 要 动 那 本 书 籍 , 先 看 我 演 试 一 通 这 ‘ 快 活 剑 ’ ! ” 施 耐 庵 不 觉 一 惊 , 叔 父 病 体 支 离 , 这 剑 诀 使 将 起 来 伤 筋 动 气 , 他 怎 禁 当 得 起 ! 叔 父 怜 念 我 报 仇 心 切 , 拼 残 躯 教 演 剑 法 , 怎 能 让 叔 父 再 损 病 体 。 想 到 这 里 , 他 疾 步 抢 上 , 扶 住 施 元 德 道 : “ 叔 父 , 这 剑 法 侄 儿 不 学 也 罢 ! ” 谁 知 施 元 德 一 听 此 话 , 仿 佛 被 人 兜 头 唾 了 一 口 , 双 肩 颤 栗 , 怒 目 欲 裂 , “ 啪 ” 地 扇 了 耐 庵 一 记 耳 光 , 接 着 喘 吁 吁 地 骂 道 : “ 甚 么 , 不 学 剑 法 ! 杀 父 之 仇 、 辱 母 之 羞 、 毁 家 之 恨 , 你 、 你 竟 都 不 顾 了 么 ? 好 一 个 不 肖 的 孽 种 ! ” 耐 庵 惶 愧 无 地 , 呐 呐 地 说 道 : “ 叔 父 , 我 是 说 , 我 是 说 — — ” 施 元 德 毫 不 理 会 , 疾 促 地 说 道 : “ 时 不 待 人 , 时 不 我 予 , 这 是 最 后 的 机 会 了 ! 看 剑 ! 你 要 不 仔 细 地 看 进 骨 子 里 去 , 你 会 后 悔 一 辈 子 的 ! ” 1 0 施 耐 庵 上 册
施耐庵上册 说毕,他一抖袍袖,右手一招“举火烧天”,左手扯开衣 带,一侧身褪下衣袖,剑交左手之时,划过一道弧线,墙上 灰泥“簌簌”掉落。他右手顺势抓起褪下的长袍,上下撩动, 早将偌大件外衣卷成一团,抛上虚空。脚下走圭步,踏罡步 煞,游走恰似精灵,刹那间身躯早已变了几个方向。就在那 团衣袍落下,即将坠地之际,呐一声喊,剑光照周天三百 六十度划了一个整圈,“嗤”地一声,剑锋斩上衣袍,不偏不 倚,可可儿地剁下骨牌大小一片布来。耐庵俯身拾起,那正 是每个汉族百姓缀在后肩上的“南人”二字!二十余年,除 了偶尔见过几套拳脚,几曾见叔父竟有如此神异的武功,耐 庵早已惊得呆了。 此时,只听得施元德喘息愈来愈急促,脸色逐渐变得惨 白,双手抖抖索索,几乎不能把持。耐庵惊惧之余,正欲上 前搀扶,施元德忽然双手将宝剑举过头顶,昂首悲呼:“苍天 啊苍天,空有三尺湛卢,奈国仇家恨何!”说毕,双手一软, 宝剑凌空落下,割断了喉管,颓然倒在地上。 施耐庵目睹这一出惨剧,揪心裂肺,眼看着人们伏尸大 恸,他却没有一滴眼泪,依然痴痴地站在当地,望着叔父那 清瘦的病容,不觉肃然起敬。二十余年来,他爱戴叔父,感 激叔父,畏惧叔父,因为叔父是好人、亲人,是一个普通的 炎黄子孙。适才这一幕,竟然使他觉着,这个朝夕相伴的长 者,是做人的师长,是高比丘岳的伟大,是可以高山仰止、景 行行止的楷模 三年庐墓,施耐庵以生父之礼尽心哀悼了叔父的逝世。三 年里,他潜心钻研了那本“快活剑诀”的精义,只是在演试
说 毕 , 他 一 抖 袍 袖 , 右 手 一 招 “ 举 火 烧 天 ” , 左 手 扯 开 衣 带 , 一 侧 身 褪 下 衣 袖 , 剑 交 左 手 之 时 , 划 过 一 道 弧 线 , 墙 上 灰 泥 “ 簌 簌 ” 掉 落 。 他 右 手 顺 势 抓 起 褪 下 的 长 袍 , 上 下 撩 动 , 早 将 偌 大 件 外 衣 卷 成 一 团 , 抛 上 虚 空 。 脚 下 走 圭 步 , 踏 罡 步 煞 , 游 走 恰 似 精 灵 , 刹 那 间 身 躯 早 已 变 了 几 个 方 向 。 就 在 那 一 团 衣 袍 落 下 , 即 将 坠 地 之 际 , 呐 一 声 喊 , 剑 光 照 周 天 三 百 六 十 度 划 了 一 个 整 圈 , “ 嗤 ” 地 一 声 , 剑 锋 斩 上 衣 袍 , 不 偏 不 倚 , 可 可 儿 地 剁 下 骨 牌 大 小 一 片 布 来 。 耐 庵 俯 身 拾 起 , 那 正 是 每 个 汉 族 百 姓 缀 在 后 肩 上 的 “ 南 人 ” 二 字 ! 二 十 余 年 , 除 了 偶 尔 见 过 几 套 拳 脚 , 几 曾 见 叔 父 竟 有 如 此 神 异 的 武 功 , 耐 庵 早 已 惊 得 呆 了 。 此 时 , 只 听 得 施 元 德 喘 息 愈 来 愈 急 促 , 脸 色 逐 渐 变 得 惨 白 , 双 手 抖 抖 索 索 , 几 乎 不 能 把 持 。 耐 庵 惊 惧 之 余 , 正 欲 上 前 搀 扶 , 施 元 德 忽 然 双 手 将 宝 剑 举 过 头 顶 , 昂 首 悲 呼 : “ 苍 天 啊 苍 天 , 空 有 三 尺 湛 卢 , 奈 国 仇 家 恨 何 ! ” 说 毕 , 双 手 一 软 , 宝 剑 凌 空 落 下 , 割 断 了 喉 管 , 颓 然 倒 在 地 上 。 施 耐 庵 目 睹 这 一 出 惨 剧 , 揪 心 裂 肺 , 眼 看 着 人 们 伏 尸 大 恸 , 他 却 没 有 一 滴 眼 泪 , 依 然 痴 痴 地 站 在 当 地 , 望 着 叔 父 那 清 瘦 的 病 容 , 不 觉 肃 然 起 敬 。 二 十 余 年 来 , 他 爱 戴 叔 父 , 感 激 叔 父 , 畏 惧 叔 父 , 因 为 叔 父 是 好 人 、 亲 人 , 是 一 个 普 通 的 炎 黄 子 孙 。 适 才 这 一 幕 , 竟 然 使 他 觉 着 , 这 个 朝 夕 相 伴 的 长 者 , 是 做 人 的 师 长 , 是 高 比 丘 岳 的 伟 大 , 是 可 以 高 山 仰 止 、 景 行 行 止 的 楷 模 。 三 年 庐 墓 , 施 耐 庵 以 生 父 之 礼 尽 心 哀 悼 了 叔 父 的 逝 世 。 三 年 里 , 他 潜 心 钻 研 了 那 本 “ 快 活 剑 诀 ” 的 精 义 , 只 是 在 演 试 施 耐 庵 上 册 1 1
施耐庵上册 之际,他才觉出了叔父临终前那句话的份量。三年的照诀演 练,好在敌忾在胸,又加生性聪慧,施耐庵已从剑法上把握 了那套“快活剑诀”的大旨。于是报仇之心复炽,大有“十 年磨一剑,霜刃今朝试”的心境。只是虑及叔父家里还有嘤 嘤十余口,加上妻子的苦劝,他只好捺住性子,等待时机。 这一段时日,为了赡养家室,施耐庵又请岳丈季老员外 介绍,在祝塘镇寻了一爿学馆,靠每月束脩勉强度日,渐渐 结识了一些隐居林下的奇人异士,每逢雯月清风、莺飞草长 之时,便与那鲁渊、游谦、刘伯温等人慷慨悲歌,畅谈兴亡 之事;年节之际,便踅到书会戏场、勾栏瓦舍,听几段英雄 讲史,听到入港处,常常抚膺长叹,泪下沾襟。花朝月夕,他 便一人独自登上虎丘山顶,凭栏眺望那如画的山河,引颈长 啸,抒发胸臆。中夜难寐,他轻抚着湛卢宝剑,击节而歌,倾 吐一腔悲愤。浅唱低吟之际,辛稼轩“马作的卢飞快,弓如 霹雳弦惊”的豪语,李易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 悲呼,无时不令他热血奔涌,不由得手握三尺湛卢,攘袂而 起,在小小的庭院之中洒一圈寒芒,演试几路剑势。 转眼间又早过了七年,施耐庵已由一个弱冠书生长成壮 年,不知不觉额间添了皱纹。此时,元顺帝妥欢帖木儿登基 有日,朝政益发颓坏。有道是“乱世出奸雄”,新任丞相伯颜 广植党羽,把持朝政,厉行髙压,穷搜极敛,弄得江南一带 哀鸿遍野、赤地千里。这里那里早传出绿林造反的消息,施 耐庵自恨一介寒儒,请缨无门,只盼手刃仇人,以雪破家之 恨 事有凑巧,时机到底来了。这一年,朝廷派出丞相巡视
之 际 , 他 才 觉 出 了 叔 父 临 终 前 那 句 话 的 份 量 。 三 年 的 照 诀 演 练 , 好 在 敌 忾 在 胸 , 又 加 生 性 聪 慧 , 施 耐 庵 已 从 剑 法 上 把 握 了 那 套 “ 快 活 剑 诀 ” 的 大 旨 。 于 是 报 仇 之 心 复 炽 , 大 有 “ 十 年 磨 一 剑 , 霜 刃 今 朝 试 ” 的 心 境 。 只 是 虑 及 叔 父 家 里 还 有 嘤 嘤 十 余 口 , 加 上 妻 子 的 苦 劝 , 他 只 好 捺 住 性 子 , 等 待 时 机 。 这 一 段 时 日 , 为 了 赡 养 家 室 , 施 耐 庵 又 请 岳 丈 季 老 员 外 介 绍 , 在 祝 塘 镇 寻 了 一 爿 学 馆 , 靠 每 月 束 脩 勉 强 度 日 , 渐 渐 结 识 了 一 些 隐 居 林 下 的 奇 人 异 士 , 每 逢 雯 月 清 风 、 莺 飞 草 长 之 时 , 便 与 那 鲁 渊 、 游 谦 、 刘 伯 温 等 人 慷 慨 悲 歌 , 畅 谈 兴 亡 之 事 ; 年 节 之 际 , 便 踅 到 书 会 戏 场 、 勾 栏 瓦 舍 , 听 几 段 英 雄 讲 史 , 听 到 入 港 处 , 常 常 抚 膺 长 叹 , 泪 下 沾 襟 。 花 朝 月 夕 , 他 便 一 人 独 自 登 上 虎 丘 山 顶 , 凭 栏 眺 望 那 如 画 的 山 河 , 引 颈 长 啸 , 抒 发 胸 臆 。 中 夜 难 寐 , 他 轻 抚 着 湛 卢 宝 剑 , 击 节 而 歌 , 倾 吐 一 腔 悲 愤 。 浅 唱 低 吟 之 际 , 辛 稼 轩 “ 马 作 的 卢 飞 快 , 弓 如 霹 雳 弦 惊 ” 的 豪 语 , 李 易 安 “ 生 当 作 人 杰 , 死 亦 为 鬼 雄 ” 的 悲 呼 , 无 时 不 令 他 热 血 奔 涌 , 不 由 得 手 握 三 尺 湛 卢 , 攘 袂 而 起 , 在 小 小 的 庭 院 之 中 洒 一 圈 寒 芒 , 演 试 几 路 剑 势 。 转 眼 间 又 早 过 了 七 年 , 施 耐 庵 已 由 一 个 弱 冠 书 生 长 成 壮 年 , 不 知 不 觉 额 间 添 了 皱 纹 。 此 时 , 元 顺 帝 妥 欢 帖 木 儿 登 基 有 日 , 朝 政 益 发 颓 坏 。 有 道 是 “ 乱 世 出 奸 雄 ” , 新 任 丞 相 伯 颜 广 植 党 羽 , 把 持 朝 政 , 厉 行 高 压 , 穷 搜 极 敛 , 弄 得 江 南 一 带 哀 鸿 遍 野 、 赤 地 千 里 。 这 里 那 里 早 传 出 绿 林 造 反 的 消 息 , 施 耐 庵 自 恨 一 介 寒 儒 , 请 缨 无 门 , 只 盼 手 刃 仇 人 , 以 雪 破 家 之 恨 。 事 有 凑 巧 , 时 机 到 底 来 了 。 这 一 年 , 朝 廷 派 出 丞 相 巡 视 1 2 施 耐 庵 上 册
施耐庵上册 江南,官船停在镇江,要江浙行省文武官员前去晋见。此时, 那个铁尔帖木儿早已升任江浙行省平章副使,理当在晋见官 员之列。恰好耐庵的婶母娘家迁到苏北,因叔父无子,加之 哀伤过度,娘家将她接走,耐庵劝妻子随婶母一起出游,顺 便照料老人。待到一切安排妥贴,耐庵将屋宇托邻居照管,将 早已准备的夜行衣靠结束停当,日夜兼程,赶往镇江。到镇 江时是傍黑时分,只得借金山寺下一家茅店住下,伺机行事 这一天,听得人们纷纷传言,那元室丞相今早回京复命, 其他大员有的返任理事,有的随那丞相打道金陵,只余下江 浙平章副使铁尔帖木儿还要到金山寺上香还愿。施耐庵不禁 大喜过望。心想,这真是天赐良机,合该这狗贼遭报!于是, 他一大早便在脸颊上涂了油泥,花几分银子从一个乞丐手中 换了套褴褛不堪的衣服,混进看热闹的人群,挨进了金山寺 的外院,乘着人头涌涌之际,躲到了一丛矮树之中 约摸午时,远远地响起了开道的锣声,接着二十四对执 戟的蒙古亲兵拥着官伞卤簿从山下走上来,紧跟在后面的便 是八名长刀手护卫的一乘蓝呢大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施 耐庵不觉双目喷火。铁尔帖木儿的这顶蓝呢大轿,他不知见 过多少次。在杭州,这顶轿子抬到哪里,哪里就要遭殃!夺 人字画,淫人妻女,残人家室,害人性命,真是千夫戟指,万 人切齿!施耐庵强摄心神,紧握剑柄,双眼紧盯着那顶轿子 步步走近身旁 五丈、三丈、十步、八步,就在官轿接近树丛时,耐庵 腾起纵到前面两根轿杠之间,尽管复仇烈火早已烧红了双颊, 但还是从容而斯文地朗声说道:“众位乡亲父老,轿子里坐的
江 南 , 官 船 停 在 镇 江 , 要 江 浙 行 省 文 武 官 员 前 去 晋 见 。 此 时 , 那 个 铁 尔 帖 木 儿 早 已 升 任 江 浙 行 省 平 章 副 使 , 理 当 在 晋 见 官 员 之 列 。 恰 好 耐 庵 的 婶 母 娘 家 迁 到 苏 北 , 因 叔 父 无 子 , 加 之 哀 伤 过 度 , 娘 家 将 她 接 走 , 耐 庵 劝 妻 子 随 婶 母 一 起 出 游 , 顺 便 照 料 老 人 。 待 到 一 切 安 排 妥 贴 , 耐 庵 将 屋 宇 托 邻 居 照 管 , 将 早 已 准 备 的 夜 行 衣 靠 结 束 停 当 , 日 夜 兼 程 , 赶 往 镇 江 。 到 镇 江 时 是 傍 黑 时 分 , 只 得 借 金 山 寺 下 一 家 茅 店 住 下 , 伺 机 行 事 。 这 一 天 , 听 得 人 们 纷 纷 传 言 , 那 元 室 丞 相 今 早 回 京 复 命 , 其 他 大 员 有 的 返 任 理 事 , 有 的 随 那 丞 相 打 道 金 陵 , 只 余 下 江 浙 平 章 副 使 铁 尔 帖 木 儿 还 要 到 金 山 寺 上 香 还 愿 。 施 耐 庵 不 禁 大 喜 过 望 。 心 想 , 这 真 是 天 赐 良 机 , 合 该 这 狗 贼 遭 报 ! 于 是 , 他 一 大 早 便 在 脸 颊 上 涂 了 油 泥 , 花 几 分 银 子 从 一 个 乞 丐 手 中 换 了 套 褴 褛 不 堪 的 衣 服 , 混 进 看 热 闹 的 人 群 , 挨 进 了 金 山 寺 的 外 院 , 乘 着 人 头 涌 涌 之 际 , 躲 到 了 一 丛 矮 树 之 中 。 约 摸 午 时 , 远 远 地 响 起 了 开 道 的 锣 声 , 接 着 二 十 四 对 执 戟 的 蒙 古 亲 兵 拥 着 官 伞 卤 簿 从 山 下 走 上 来 , 紧 跟 在 后 面 的 便 是 八 名 长 刀 手 护 卫 的 一 乘 蓝 呢 大 轿 。 仇 人 相 见 , 分 外 眼 红 , 施 耐 庵 不 觉 双 目 喷 火 。 铁 尔 帖 木 儿 的 这 顶 蓝 呢 大 轿 , 他 不 知 见 过 多 少 次 。 在 杭 州 , 这 顶 轿 子 抬 到 哪 里 , 哪 里 就 要 遭 殃 ! 夺 人 字 画 , 淫 人 妻 女 , 残 人 家 室 , 害 人 性 命 , 真 是 千 夫 戟 指 , 万 人 切 齿 ! 施 耐 庵 强 摄 心 神 , 紧 握 剑 柄 , 双 眼 紧 盯 着 那 顶 轿 子 一 步 步 走 近 身 旁 。 五 丈 、 三 丈 、 十 步 、 八 步 , 就 在 官 轿 接 近 树 丛 时 , 耐 庵 腾 起 纵 到 前 面 两 根 轿 杠 之 间 , 尽 管 复 仇 烈 火 早 已 烧 红 了 双 颊 , 但 还 是 从 容 而 斯 文 地 朗 声 说 道 : “ 众 位 乡 亲 父 老 , 轿 子 里 坐 的 施 耐 庵 上 册 1 3
14 施耐庵上册 就是蛇蝎心肠的铁尔帖木儿,晚生今日为黎民除此之害。” 此时,风波乍起,寺庙场院狭窄,人群惊慌闪避,刺客 又夹在两名轿夫之中,纵然有三十二名蒙古亲兵,又哪里救 得及?说时迟,那时快,施耐庵剑锋划出一道弧圈,连轿身 拦腰横劈,只听得木框折断声、锦缎撕裂声中夹着一阵惨凄 的哀嚎,施耐庵右臂一振,剑尖早挑起一团粘着血肉的官服, 紧接着便是半截官轿轰然倒地。 施耐庵长舒大气,正要收剑入鞘,猛听得身后一阵狂笑 嗄哑而又狂傲,仿佛空山枭鸟,令人浑身起栗!笑声甫歇,从 庙院侧门走出一伙人来,居中那个马脸虬髯的官员,正是仇 人铁尔帖木儿。只见他一挥手,吩咐左右亲兵:“拿下了!” 此刻的施耐庵,几乎气得昏倒在地,这个黠贼,竟然不 在轿中。二十余年盼复仇,不想今日中了圈套!这时,人群 散尽,数十名亲兵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他不敢恋战,好在 夜色早已浓重,撒出一圈剑花,忙忙地隐入了丛林。 这一夜,施耐庵既是沮丧又是悔恨,茫茫然向北而行。他 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铁尔帖木儿,为何知道自己行刺的行踪? 居然找了个替死鬼,让自己复仇的愿望落了空。他知道,这 个恶魔心狠手辣,决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杭州是万万不能回 的了。到何处安身呢?去苏北寻找妻子,万一被侦缉查出,岂 不要连累妻子和婶母满门?!忽地,他记起叔父的一个朋友曾 经提起:淮泗一带白莲教盛行,有一个叫刘福通的豪杰集合 了一批武林志士,啸聚山林,如今世道险恶,难以安身立命, 不如去投奔他们 他一路打听,向北迤逦行来。行至盱眙一带,不觉吓了
就 是 蛇 蝎 心 肠 的 铁 尔 帖 木 儿 , 晚 生 今 日 为 黎 民 除 此 之 害 。 ” 此 时 , 风 波 乍 起 , 寺 庙 场 院 狭 窄 , 人 群 惊 慌 闪 避 , 刺 客 又 夹 在 两 名 轿 夫 之 中 , 纵 然 有 三 十 二 名 蒙 古 亲 兵 , 又 哪 里 救 得 及 ? 说 时 迟 , 那 时 快 , 施 耐 庵 剑 锋 划 出 一 道 弧 圈 , 连 轿 身 拦 腰 横 劈 , 只 听 得 木 框 折 断 声 、 锦 缎 撕 裂 声 中 夹 着 一 阵 惨 凄 的 哀 嚎 , 施 耐 庵 右 臂 一 振 , 剑 尖 早 挑 起 一 团 粘 着 血 肉 的 官 服 , 紧 接 着 便 是 半 截 官 轿 轰 然 倒 地 。 施 耐 庵 长 舒 大 气 , 正 要 收 剑 入 鞘 , 猛 听 得 身 后 一 阵 狂 笑 , 嗄 哑 而 又 狂 傲 , 仿 佛 空 山 枭 鸟 , 令 人 浑 身 起 栗 ! 笑 声 甫 歇 , 从 庙 院 侧 门 走 出 一 伙 人 来 , 居 中 那 个 马 脸 虬 髯 的 官 员 , 正 是 仇 人 铁 尔 帖 木 儿 。 只 见 他 一 挥 手 , 吩 咐 左 右 亲 兵 : “ 拿 下 了 ! ” 此 刻 的 施 耐 庵 , 几 乎 气 得 昏 倒 在 地 , 这 个 黠 贼 , 竟 然 不 在 轿 中 。 二 十 余 年 盼 复 仇 , 不 想 今 日 中 了 圈 套 ! 这 时 , 人 群 散 尽 , 数 十 名 亲 兵 如 狼 似 虎 地 扑 了 过 来 , 他 不 敢 恋 战 , 好 在 夜 色 早 已 浓 重 , 撒 出 一 圈 剑 花 , 忙 忙 地 隐 入 了 丛 林 。 这 一 夜 , 施 耐 庵 既 是 沮 丧 又 是 悔 恨 , 茫 茫 然 向 北 而 行 。 他 百 思 不 得 其 解 。 这 个 铁 尔 帖 木 儿 , 为 何 知 道 自 己 行 刺 的 行 踪 ? 居 然 找 了 个 替 死 鬼 , 让 自 己 复 仇 的 愿 望 落 了 空 。 他 知 道 , 这 个 恶 魔 心 狠 手 辣 , 决 不 会 轻 易 放 过 自 己 , 杭 州 是 万 万 不 能 回 的 了 。 到 何 处 安 身 呢 ? 去 苏 北 寻 找 妻 子 , 万 一 被 侦 缉 查 出 , 岂 不 要 连 累 妻 子 和 婶 母 满 门 ? ! 忽 地 , 他 记 起 叔 父 的 一 个 朋 友 曾 经 提 起 : 淮 泗 一 带 白 莲 教 盛 行 , 有 一 个 叫 刘 福 通 的 豪 杰 集 合 了 一 批 武 林 志 士 , 啸 聚 山 林 , 如 今 世 道 险 恶 , 难 以 安 身 立 命 , 不 如 去 投 奔 他 们 。 他 一 路 打 听 , 向 北 迤 逦 行 来 。 行 至 盱 眙 一 带 , 不 觉 吓 了 1 4 施 耐 庵 上 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