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奴隶。”①李锡厚先生受此启发,近年撰文重新探讨了头下制度的渊源问题。 他的基本观点是,“头下不是契丹固有的制度”,而是渊源于中原汉族社会。 根据他的解释,唐代头下户的概念,是把若干人户团结为团、保等组织,为首 者称团头、保头,其下属即谓之“头下户”。北京图书馆所藏三件敦煌寺院借 贷文书中,就有“团头”、“头下户”、“头下人户”等字样,这是寺户中的一种连 保借贷组织。李锡厚先生认为辽朝的头下制度即源于此,契丹军事贵族团 结被俘掠的汉人建为汉城,并将他们编制为团,设团头进行管辖,于是便把 团头下的汉人称为头下户。根据这种解释,他对辽朝的头下军州也作了新 的定义:凡是由俘户(即头下户)构成的州,不管其隶属关系如何,均应视为 头下州;也就是说,头下州和汉城基本上是一个概念②。 上述观点恐怕很难引起学者们的共鸣。在我看来,唐朝的“头下户”与 辽朝的“头下”一词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前者是汉语词,而后者是契丹 语的译音,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就像葡萄与葡萄牙毫不相干一样。辽朝 的头下,《辽史·地理志序》亦作投下,宋代文献中头下、投下兼用,元朝则多 作投下,用唐朝的头下户如何去解释“投下”一词?既然头下和投下可以通 用,就证明它是一个译语词。李锡厚先生对辽朝头下户的解释,是在假定头 下制度源于唐代的前提之下,基于唐朝头下户的概念而进行的一种推断,并 没有什么史料凭据。他对头下军州的解释更是我所不能接受的,因为这种 说法忽视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即头下军州必须具有私城的性质,这在辽代文 献及考古材料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二 辽朝的头下军州 关于契丹头下制度的早期形态,宋琪的如下一段记述常为人们所引用: ①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油印本,14一15页。前揭周藤吉之《唐宋の資料2見之石頭项·頭下上 探馬一意·元)投下上)關聯仁於℃》也持有类似观点,见《宋代史研究》,678一681页。 ②李锡厚:《头下与辽金“二税户”》,《文史》第38辑,1994年
辽朝的头下制度与头下军州/79 晋末,契丹主头下兵谓之大帐,有皮室兵约三万,皆精甲也,为其爪 牙。国母述律氏头下谓之属珊,属珊有众二万,乃阿保机之牙将,当是 时半已老矣。(每)南来时量分借得三五千骑,述律常留余兵为部族根 本。其诸大首领,有太子、伟王、永康、南北王、于越、麻苍、五押等,大者 千余骑,次者数百骑,皆私甲也。① 虽然宋琪所说的是太宗时代的情形,但皮室军和属珊军早在太祖建国之初 就有了。当时从皇帝到宗室大臣,契丹军事贵族们都拥有一支被称为头下 兵的私甲,而他们所拥有的私奴(部曲)则被称为头下户。估计至迟到遥辇 氏时代的后期,已经有了头下兵和头下户的概念;陈述先生认为,迭刺部实 际上就是遥辇氏的头下②。但由于当时契丹尚未建立城镇,所以头下城的出 现是比较晚的事情。 唐朝末年,日益强大起来的契丹族屡屡南下侵扰汉地,并以俘掠的汉人建 置城寨,这些早期的城寨大都隶属于各级军事贵族们,这就是头下城。《辽 史·地理志序》在解释头下州的缘起时说:“以征伐俘户建州襟要之地,多因旧 居名之,加以私奴,置投下州。”《新五代史》卷七二《四夷附录》也说:“是时,刘守 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阿保机乘间入塞,攻陷城邑,俘其人民,依唐 州县置城以居之。”一般认为,太祖伯父于越王释鲁在祖州附近建置的越王城, 是见于文献记载的最早的一个头下城。《辽史·地理志》曰:“于越王述鲁(即 释鲁)西伐党项、吐浑,俘其民放牧于此,因建城。”其时约为九世纪末叶。 契丹建国后,宗室、外戚所拥有的头下城,凡由朝廷赐给州、军称号者, 便成为头下军州。《辽史》是这样解释头下军州的:“头下军州,皆诸王、外 戚、大臣及诸部从征俘掠,或置生口,各团集,建州县以居之。横帐诸王、国 舅、公主许创立州城,自余不得建城郭。朝廷赐州县额。”③头下军州制度始 ①宋琪:《平燕蓟十策》,兹据《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二御边门,以《宋会要辑稿》蕃夷一之一四 参校。篇名从邓广铭先生所拟。 ②陈述:《头下考》(上),《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8本3分册,1939年10月。 ③《辽史》卷三七《地理志一》“头下军州
80/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创于何时,《辽史》中缺乏记载。《辽史·地理志》曰:“川州,长宁军。…太 祖弟明王安端置。会同三年,诏为白川州。”《太宗纪》亦云:会同三年(940) 八月戊申,“以安端私城为白川州”。岛田正郎据此认为:“白川州是有明确 年代可考的、建置最早的头下军州,头下军州制度的创立恐怕也距此不 远。”①这种说法今天已成为学术界的定论②。 然而,根据辽代石刻材料所提供的线索来看,头下军州制度的创立远早 于太宗会同三年。现藏辽宁省博物馆的《陈万墓志》,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年册,奉大圣皇帝宣命□口从故国舅相公入国。寻授圣旨,除豪刺军使。 …年五十五,皇帝知司徒(即陈万)战伐功高,改军为豪州,除司徒为刺史 官。”豪州为头下军州,《辽史·地理志》“头下军州”条记载说:“壕州:国舅 宰相南征,俘掠汉民,居辽东西安平县故地。”此壕州即豪州之误④。据阁万 章先生考证,《陈万墓志》所说的“国舅相公”和《辽史·地理志》所说的“国舅 宰相”,都是指的述律后弟北府宰相萧阿古只;《辽史·太祖纪》神册二年 (917)三月有“以后弟阿骨只为统军,…东出关略燕赵”的记载,阎万章先 生认为陈万可能就是阿古只此次南侵时被俘入辽的,《墓志》所谓“奉大圣皇 帝宣命☐☐从故国舅相公人国”云云,实乃“国舅宰相南征,俘掠汉民”的饰 词,此年陈万39岁,与《墓志》所说的40岁稍有出入,许是《墓志》小有差 错⑤。根据上引《陈万墓志》可知,陈万在神册二年入辽后不久,就被任命为 豪刺军使,一显然,豪刺军是萧阿古只的头下军,而陈万则是以萧阿古只 私奴的身份担任这一职位的。至陈万55岁时,即太宗天显八年(933),辽朝 改豪刺军为豪州,也就是将头下军改为头下州,仍由陈万任州刺史。 ①《意代社會史研究》,三和书房(京都),1952年,226页。 ②参见《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头下军州”条,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2年。 ③向南编著:《辽代石刻文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15一16页。 ④豪州,《辽史·地理志》、《兵卫志》作“壕”,《契丹国志》和《亡辽录》所载投下州作“濠”,《辽史 ·圣宗纪》、《天祚皇帝纪》、《耶律唐古传》及《金史·太祖纪》均作“豪”,《刘承嗣墓志》、《萧仅基志》和 《陈万墓志》也都作“豪”,故当以“豪”为准。 ⑤阎万章:《辽(陈万墓志铭)考证》,《辽金史论集》第5辑,文津出版社,1991年
辽朝的头下制度与头下军州/81 另外一件可举以为证的石刻材料,是出土于1983年的《张建立墓志》。 该《墓志》谓张氏为平州卢龙人,“奈边境多虞,因滋向化,身浴沐先皇眷泽。 遍历诸难后,任榆州刺史、兼番汉都提辖使。天显五年十月十六日染疾卒于 公府,春秋四十有七”①。榆州为头下军州,《辽史·地理志》云:“榆州,高平 军,下,刺史。…太宗南征,横帐解里以所俘镇州民置州。”据邓广铭先生 考证,横帐解里即宋琪在《平燕蓟十策》一文中提到的麻苔,亦即太祖弟刺葛 之子耶律拔里得②。张建立大概是在太祖时被解里俘掠入辽的,后来遂以解 里家奴的身份担任其头下州榆州刺史,于太宗天显五年(930)卒于任上。故 榆州之赐额建州,应该是天显初年的事情。 综上所述,创建于太祖神册初年的豪刺军是目前可以知道的最早的头 下军,而创建于太宗天显初年的榆州则是有据可考的最早的头下州。据此 可以得出结论:辽朝的头下军州制度,早在耶律阿保机建国之初就已创立。 辽朝究竟建立过哪些头下军州?这是一个值得考究的问题。《辽史》卷 三七《地理志一》“头下军州”中仅列出以下16个头下军州:徽、成、懿、渭、壕、 原、福、横、凤、遂、丰、顺、闾、松山、豫、宁。此外在《地理志》五京州县和《圣 宗纪》中还提到以下7个头下军州:贵德州、双州、白川州、榆州、乌州、宗州、 全州,大概是因为这7个州后来大多因故而被籍没,改隶于五京州县,所以没 有列入“头下军州”中 除《辽史》之外,《契丹国志》卷二二《州县载记》中也列有“诸藩臣投下州二 十三处”,即微、濠、骥、卫、荆、问、随、和、澄、全、义、遂昌、豫、员、福、荣、唐、粟、 黑、河、茂、麓、宗。首先需要考察这条史料的来源。根据我在点校《三朝北盟 会编》时查考的结果,发现《契丹国志》卷二二《州县载记》的内容全都抄自《会 编》卷二一所引《亡辽录》。但问题是《亡辽录》的这条事目,《会编》诸本均作“下 州二十三”,并无“投”字,据我估计,可能为明人妄删。《契丹国志》系元人所作, ①,《辽代石刻文编》,42页。 ②《(辽史·兵卫志)中“御帐亲军”、“大首领部族军”两事目考源辨误》,见《邓广铭治史丛稿》,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15一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