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下短记 史铁生 一些当时看去不太要紧的事却长久扎根在记忆里。它们一向都在那儿安睡,偶尔醒一下 睁眼看看,见你忙者(升迁或者通世)就又睡去,很多年里它们轻得仿佛不在。千百次机缘错 过,终于一天又看见它们,看见时光把很多所谓人生大事消磨殆尽,而它们坚定不移固守在 那儿,沉沉地有了无比的重量。比如一张旧日的照片,拍时并不经意,随手放在那儿,多年 其至不记得有它, 忽然 天整理旧物时碰见了,拂去尘埃 竟会感到那是你的由来也是份 的投奔:而很多郑重其事的留影,却己忘记是在哪儿和为了什么 近些年我常记起一道培,碎砖头垒的,风可以吹落砖缝间的细土。那墙很长,至少在一 个少年看来是很长,很长之后拐了弯,拐进一条更窄的小巷里去。小巷的拐角处有一盏街灯, 紧挨着往前是一个院门,那里住过我少年时的一个同窗好友。叫他L吧。L和我能不能永远 是好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度形影不离,我生命的 一段就由这友谊铺筑。细密的小巷 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们一起走,冬天和夏天,风声或蝉鸣,太阳到星空, 十岁也许九岁 的L曾对我说,他将来要娶班上一个女生()做老婆。L转身问我:“你,想和谁?“我准备不 及,想想,觉得M也确是漂亮。L说还要挣很多钱。干嘛?“废话,那时你还花你爸的钱呀? 少年间的情谊,想来莫过于我们那时的无猜无防了 我曲 一件珍爱的东西送给L。是什么,己经记不清。可是有一天我们打了架,为什么 打架也记不 ,但丝毫不忘的是:打完架,我去找L要回了那件东西 老实说,单我一个人是不敢去要的,或者也想不起去要。是几个当时也对L不太满意的 伙伴指点我、怂趣我,拍着胸脯说他们甘愿随我一同前去讨还。就去了。走过那道很长很熟 琴的墙,夕阳正在上面灿烂地照耀,但在我的印象里,走到L家的院门时,巷角的街灯已经 昏黄地亮了。不可能是那么长的墙,只可能是记忆作怪。 站在那门前 我有点害怕, 身旁的伙伴便极尽动员和鼓励,提醒我:倘调头撤退,其可 卑甚至超过投降。我不能推卸罪责给别人,跟L打架后,我为什么要把送给L东西的事告诉 别人呢?指点和怂恿都因此发生。我走进院中去喊L。L出米,听我说明来意,愣着看我一会 儿,然后回屋拿出那件东西交到我手里,不说什么,就又走回屋去。结束总是非常简单,咔 嚓一下就都过去。 我和几个同来的伙伴在巷角的街灯下分手,各自回家。他们看看我手上的那件东西,好 5说 句“给他干嘛”,声调和表情都失去来时的热度,失望甚或沮丧料想都不由于那件东西 我独自回家,贴近墙根走。墙很长,很长而且荒谅,记忆在这儿又出了差误,好像还是 街灯未亮、迎面的行人眉目不清的时候。晚风轻柔得让人无可抱怨,但魂魄仿佛被它吹高, 吹高身体,飘起在黄昏中再消失进那道墙里去。检根树技,边走边在那墙上轻划,砖缝间的 细土一股股地垂流, 咔嚓一下,所送走的,都扎根进记忆去酿制未来的问题。 那很可能是我对于墙的第一种印象 随之,另一些墙也从睡中醒来 有一天傍晚“散步”,我摇着轮椅走进童年时常于其间玩耍的一片胡同。其实一向都离它 们不远,屡屡在其周围走过,匆忙得来不及进去看望。 记得那儿曾有一面红砖短墙,我们一群八九岁的孩子总去搅扰墙里那户人家的安宁,攀 上一棵小树,扒若墙沿央告人家把我们的足球扔出来。那面墙应该说藏得很是隐蔽,在一条 死巷里,但可借那巷口的宽度很适合做我们的球门,巷口外的 片空地是我们的球场,球鸡 免是要踢向球门的,倘临门一脚踢飞,十之八九便降落到那面培里去。我们扒着墙头千般央 告万般保证,揪心若阳光一会儿比一会儿暗淡,“球德“便又要熬磨一宿了。终于一天,那足 球学着篮球的样子准确投入墙内的面锅,待一群孩子又爬上小树去看时,雪白的面条热气腾
墙下短记 史铁生 一些当时看去不太要紧的事却长久扎根在记忆里。它们一向都在那儿安睡,偶尔醒一下, 睁眼看看,见你忙着(升迁或者遁世)就又睡去,很多年里它们轻得仿佛不在。千百次机缘错 过,终于一天又看见它们,看见时光把很多所谓人生大事消磨殆尽,而它们坚定不移固守在 那儿,沉沉地有了无比的重量。比如一张旧日的照片,拍时并不经意,随手放在那儿,多年 中甚至不记得有它,忽然一天整理旧物时碰见了,拂去尘埃,竟会感到那是你的由来也是你 的投奔;而很多郑重其事的留影,却已忘记是在哪儿和为了什么。 近些年我常记起一道墙,碎砖头垒的,风可以吹落砖缝间的细土。那墙很长,至少在一 个少年看来是很长,很长之后拐了弯,拐进一条更窄的小巷里去。小巷的拐角处有一盏街灯, 紧挨着往前是一个院门,那里住过我少年时的一个同窗好友。叫他 L 吧。L 和我能不能永远 是好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度形影不离,我生命的一段就由这友谊铺筑。细密的小巷 中,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们一起走,冬天和夏天,风声或蝉鸣,太阳到星空,十岁也许九岁 的 L 曾对我说,他将来要娶班上一个女生(M)做老婆。L 转身问我:"你,想和谁?"我准备不 及,想想,觉得 M 也确是漂亮。L 说还要挣很多钱。"干嘛?""废话,那时你还花你爸的钱呀?" 少年间的情谊,想来莫过于我们那时的无猜无防了。 我曾把一件珍爱的东西送给 L。是什么,已经记不清。可是有一天我们打了架,为什么 打架也记不清了,但丝毫不忘的是:打完架,我去找 L 要回了那件东西。 老实说,单我一个人是不敢去要的,或者也想不起去要。是几个当时也对 L 不太满意的 伙伴指点我、怂恿我,拍着胸脯说他们甘愿随我一同前去讨还。就去了。走过那道很长很熟 悉的墙,夕阳正在上面灿烂地照耀,但在我的印象里,走到 L 家的院门时,巷角的街灯已经 昏黄地亮了。不可能是那么长的墙,只可能是记忆作怪。 站在那门前,我有点害怕,身旁的伙伴便极尽动员和鼓励,提醒我:倘调头撤退,其可 卑甚至超过投降。我不能推卸罪责给别人,跟 L 打架后,我为什么要把送给 L 东西的事告诉 别人呢?指点和怂恿都因此发生。我走进院中去喊 L。L 出来,听我说明来意,愣着看我一会 儿,然后回屋拿出那件东西交到我手里,不说什么,就又走回屋去。结束总是非常简单,咔 嚓一下就都过去。 我和几个同来的伙伴在巷角的街灯下分手,各自回家。他们看看我手上的那件东西,好 歹说一句"给他干嘛",声调和表情都失去来时的热度,失望甚或沮丧料想都不由于那件东西。 我独自回家,贴近墙根走。墙很长,很长而且荒凉,记忆在这儿又出了差误,好像还是 街灯未亮、迎面的行人眉目不清的时候。晚风轻柔得让人无可抱怨,但魂魄仿佛被它吹高, 吹高身体,飘起在黄昏中再消失进那道墙里去。捡根树枝,边走边在那墙上轻划,砖缝间的 细土一股股地垂流.咔嚓一下,所送走的,都扎根进记忆去酿制未来的问题。 那很可能是我对于墙的第一种印象。 随之,另一些墙也从睡中醒来。 有一天傍晚"散步",我摇着轮椅走进童年时常于其间玩耍的一片胡同。其实一向都离它 们不远,屡屡在其周围走过,匆忙得来不及进去看望。 记得那儿曾有一面红砖短墙,我们一群八九岁的孩子总去搅扰墙里那户人家的安宁,攀 上一棵小树,扒着墙沿央告人家把我们的足球扔出来。那面墙应该说藏得很是隐蔽,在一条 死巷里,但可惜那巷口的宽度很适合做我们的球门,巷口外的一片空地是我们的球场,球难 免是要踢向球门的,倘临门一脚踢飞,十之八九便降落到那面墙里去。我们扒着墙头千般央 告万般保证,揪心着阳光一会儿比一会儿暗淡,"球瘾"便又要熬磨一宿了。终于一天,那足 球学着篮球的样子准确投入墙内的面锅,待一群孩子又爬上小树去看时,雪白的面条热气腾
腾全滚在煤灰里。正是所谓“三年困难时期”,足球事小,我们乘暮色抱头鼠窜。几天后,我 们由家长带领,以封闭”球场“为代价才换回了那只足球。 条条小巷依旧,或者 了。变化不多。惟独那片“球场”早被压在一家饭馆下面,红 砖短墙里的人家料必是安全得多了 我摇着轮椅走街串巷,忽然又一面青灰色的墙叫我枰然心动,我知道,再往前去就是我 的幼儿园了。青灰色的墙很高,里面有更高的树,树顶上曾为鸟窝,现在没了。到幼儿园去 必要经讨这墙下,一作见了这面高墙,退步回家的希组即告断灭。那吉灰色几近一种亚酷的 信号,令童年分泌恐怖 这样的“条件反 确立于 个盛夏的午后,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时的蝉鸣最为浩大 那个下午母亲要出差到很远的地方去。我最高的希望是她可能改变主意,最低的希望是我可 以不去幼儿园,留在家里跟若奶奶。但两份提案均遭否决,据哭力争亦不奏效。如今想来, 母亲是要在远行之前给我立下严明的纪律。哭声不停,母亲无奈说带我出去走走。不去幼儿 。母亲领我在街上走,沿途买些好吃的东西给我,形势虽然可疑 ,牵紧着母亲长裙的手便放开,心 略地松 可是,好吃的东西刚在嘴里有了味道,迎头又来了那面青灰色高墙,才知道条条小路原来相 通。虽立刻大哭,料已无济于事。但一迈进幼儿园的门槛,哭喊即自行停止,心里明白没了 依靠,惟规规矩矩做个好孩子是得救的方略。幼儿园墙内,是必度的一种“灾难”,抑或只因 为这一个孩子天生的怯懦和多愁。 三年前我搬了家,隔窗相望就是一所幼儿园,常在清晨的懒睡中就听见孩子进园前的嘶 嚎。我特意去那园门前看过,抗拒进园的孩子其壮烈都像宁死不屈,但一落入园墙便立刻吞 下哭声,恐惧变成冤屈,泪眼望天,抱紧着对晚霞的期待。不见得有谁比我更同情他们,但 早早地对墙有一点感觉,不是坏事。 我最记得母亲消失在那面青灰色高墙里的情景。她当然是绕过那面墙走上了远途的,但 在我的印象里,她是走进那面墙里去了。没有门,但是母亲走进去了,在那里面,高高的树 上蝉鸣浩大 高高的树下母亲的身影很小,在我的恐惧里那即是远方 我现在有很多时间坐在窗前,看远近峭壁林立一般的高培和矮墙。有人的地方一定有墙。 我们都在墙里。没有多少事可以放心到光天化日下去做。规规整整的高楼叫人想起图书馆的 目录柜,只有上帝可以去拉开每一个小抽屉,查阅亿万种心灵秘史,看见破墙而出的梦想都 在墙的封护中徘徊。还有死神按期来到。伸手讲去,抓闻儿似地模走几个 我们有时千里迢迢-汽车呀、火车呀 飞机可别 一头栽下来呀一只像是为了去找一处不 见墙的地方:荒原、大海、林葬甚至沙漠。但未必就能逃脱。墙永久地在你心里,构筑恐惧。 也牵动思念。比如你千里超迢地去时,鲁宾逊正千里迢迢地回来,一只”飞去来器”,从培出 发,又回到墙。 哲学家先说是劳动创造了人,现在又说是语言创造了人。墙是否创造了人呢?语言和墙有 着根本的相似:开不尽的门前是撞不尽的培壁。结构呀 、解构呀 ,后什么什么主义呀 啦啦,啦啦啦 游戏的热情水不可少,但我们仍在四壁的围阻中。把所有的结都拆掉的愿 望自古就有。不行么?我坐在窗前用很多时间去幻想一种魔法,比如“啦啦啦,啦啦啦. 很灵验地念上一段咒语,吧啦一下墙都不见。怎样呢?料必大家一齐慌作一团(就像热油淋在 蚊穴),上哪儿的不知道要上那儿了,干麻了,漫山遍野地捕食去和睡觉去么?毕竟又趣味不 足。然后大家埋头细想,还是要砌墙。砌墙盖房,不单为避风雨,因为大家都有些秘密,其 次当然还有 些钱财。 秘密 ,不信你去慢慢推想 ,它是趣味的爹娘 其实秘密就已经是墙了。肚皮和眼皮都是培,假笑和伪哭都是墙,只因这样的培嫌软嫩 累,才要弄些坚实耐久的来。假设这心灵之墙可以轻易拆除,但山和水都是墙,天和地都是 墙,时间和空间都是墙,命运是无穷的限制,上帝的秘密是不尽的墙,上帝所有的很可能就
腾全滚在煤灰里。正是所谓"三年困难时期",足球事小,我们乘暮色抱头鼠窜。几天后,我 们由家长带领,以封闭"球场"为代价才换回了那只足球。 条条小巷依旧,或者是更旧了。变化不多。惟独那片"球场"早被压在一家饭馆下面,红 砖短墙里的人家料必是安全得多了。 我摇着轮椅走街串巷,忽然又一面青灰色的墙叫我怦然心动,我知道,再往前去就是我 的幼儿园了。青灰色的墙很高,里面有更高的树,树顶上曾为鸟窝,现在没了。到幼儿园去 必要经过这墙下,一俟见了这面高墙,退步回家的希望即告断灭。那青灰色几近一种严酷的 信号,令童年分泌恐怖。 这样的"条件反射"确立于一个盛夏的午后,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时的蝉鸣最为浩大。 那个下午母亲要出差到很远的地方去。我最高的希望是她可能改变主意,最低的希望是我可 以不去幼儿园,留在家里跟着奶奶。但两份提案均遭否决,据哭力争亦不奏效。如今想来, 母亲是要在远行之前给我立下严明的纪律。哭声不停,母亲无奈说带我出去走走。"不去幼儿 园!"出门时我再次申明立场。母亲领我在街上走,沿途买些好吃的东西给我,形势虽然可疑, 但看看走了这么久又不像是去幼儿园的路,牵紧着母亲长裙的手便放开,心里也略略地松坦。 可是,好吃的东西刚在嘴里有了味道,迎头又来了那面青灰色高墙,才知道条条小路原来相 通。虽立刻大哭,料已无济于事。但一迈进幼儿园的门槛,哭喊即自行停止,心里明白没了 依靠,惟规规矩矩做个好孩子是得救的方略。幼儿园墙内,是必度的一种"灾难",抑或只因 为这一个孩子天生的怯懦和多愁。 三年前我搬了家,隔窗相望就是一所幼儿园,常在清晨的懒睡中就听见孩子进园前的嘶 嚎。我特意去那园门前看过,抗拒进园的孩子其壮烈都像宁死不屈,但一落入园墙便立刻吞 下哭声,恐惧变成冤屈,泪眼望天,抱紧着对晚霞的期待。不见得有谁比我更同情他们,但 早早地对墙有一点感觉,不是坏事。 我最记得母亲消失在那面青灰色高墙里的情景。她当然是绕过那面墙走上了远途的,但 在我的印象里,她是走进那面墙里去了。没有门,但是母亲走进去了,在那里面,高高的树 上蝉鸣浩大,高高的树下母亲的身影很小,在我的恐惧里那即是远方。 我现在有很多时间坐在窗前,看远近峭壁林立一般的高墙和矮墙。有人的地方一定有墙。 我们都在墙里。没有多少事可以放心到光天化日下去做。规规整整的高楼叫人想起图书馆的 目录柜,只有上帝可以去拉开每一个小抽屉,查阅亿万种心灵秘史,看见破墙而出的梦想都 在墙的封护中徘徊。还有死神按期来到,伸手进去,抓阄儿似地摸走几个。 我们有时千里迢迢-汽车呀、火车呀、飞机可别一头栽下来呀-只像是为了去找一处不 见墙的地方:荒原、大海、林莽甚至沙漠。但未必就能逃脱。墙永久地在你心里,构筑恐惧, 也牵动思念。比如你千里迢迢地去时,鲁宾逊正千里迢迢地回来,一只"飞去来器",从墙出 发,又回到墙。 哲学家先说是劳动创造了人,现在又说是语言创造了人。墙是否创造了人呢?语言和墙有 着根本的相似;开不尽的门前是撞不尽的墙壁。结构呀、解构呀、后什么什么主义呀.啦 啦啦,啦啦啦.游戏的热情永不可少,但我们仍在四壁的围阻中。把所有的墙都拆掉的愿 望自古就有。不行么?我坐在窗前用很多时间去幻想一种魔法,比如"啦啦啦,啦啦啦." 很灵验地念上一段咒语,吧啦一下墙都不见。怎样呢?料必大家一齐慌作一团(就像热油淋在 蚁穴),上哪儿的不知道要上哪儿了,干嘛了,漫山遍野地捕食去和睡觉去么?毕竟又趣味不 足。然后大家埋头细想,还是要砌墙。砌墙盖房,不单为避风雨,因为大家都有些秘密,其 次当然还有一些钱财。秘密,不信你去慢慢推想,它是趣味的爹娘。 其实秘密就已经是墙了。肚皮和眼皮都是墙,假笑和伪哭都是墙,只因这样的墙嫌软嫌 累,才要弄些坚实耐久的来。假设这心灵之墙可以轻易拆除,但山和水都是墙,天和地都是 墙,时间和空间都是墙,命运是无穷的限制,上帝的秘密是不尽的墙,上帝所有的很可能就
是造培的智慧。真若把所有的培都拆除,虽然很像似由己久的理想接近了实现,但是等若瞧 吧,满地球都怕要因为失去趣味而响起昏睡的鼾声,梦话亦不知从何说起 趣味是要紧而又要紧的。秘密要好好保存。 探秘的欲望终于要探到意义的墙下。 活得要有意义,这老生常谈倒是任什么主义也不能推翻。加上个“后“字也是白搭。比如 爱情,她能被物欲拐走一时,但不信她能因此绝灭。“什么都没啥了不起“的日子是要到头的, “什么都不必介意“的舞步可能“满酒“地去撞墙。撞培不死,第二步就是拍头,那时见墙上有 字,写着:哥们儿你要上哪儿,这到底是要干嘛?于是躲也躲不开,意义找上了门,债主的风 度。 意义的原因很可能是意义本身。干嘛要有意义?干麻要有生命?干麻要有存在?干麻要有有? 重量的原因是引力,引力的原因呢?又是重量。学物理的人告诉我:千万别把运动和能量,以 及和时空分割开来理解。我随即得了启发:你千万别把人和意义分开来理解。不是人有欲望 而是人即欲望。 这欲望就是能量 ,是能量就是运动 是运动就必走去前面或者未来。前面利 未来都是什么和都是为什么?这必来的疑问使意义诞生,上帝便在第七天把人造成, 上帝比 菲斯特更有力量,任何魔法和咒语都不能把第七天的成就别除。在第七天以后所有的时光里, 你逃得开某种意义,但逃不开意义,如同你逃得开一次旅行但逃不开生命之旅。 你不是这种意义,就是那种意义。什么意义都不是,就掉进昆德拉所说的“生命不能承受 之轻”。你是一个什么呢?生命算是个什么玩艺儿呢?轻得称不出一点重量你可就要消失。我向 L讨回那件东西 归途中的惶茫因年幼而无以名状, 如今想来 ,分明就是为 珍宝转眼被处理成垃圾, 一段生命轻得飘散了,没有了,以为是什么原来什么也不是,轻易 简单,灰飞烟灭, 一段生命之轻,威胁了生命全面之重,惶茫往灵魂里渗透:是不是生命的 所有段落都会落此下场啊?人的根本恐惧就在这个“轻“字上,比如歧视和漠视,比如陶笑,比 加穷人毛里作废的股,出如失恋和死广。轻,品是可柏 要求意义就是要求生命的重量。各种重量。各种重量在撞墙之时被真正测量。但很多重 量在死神的秤盘上还是轻,秤砣平衡在荒诞的准星上。因而得有一种重量,你愿意为之生也 愿意为之死,愿意为之累,愿意在它的引力下耗尽性命。不是强言不悔,是清醒地从命。神 圣是上帝对心魂的测量,是心魂被确认的重量。死亡光临时有一个仪式,灰和土都好,看往 日轻轻地蒸发,但能断见,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还在。不期还在现实中,只望还在美丽的位置 上。我与L的情谊,可否还在美丽的位置上沉沉地有者重量? 不要炮灭破墙而出的欲望 否则鼾声又起 但要接受墙。 为了逃开培,我曾走到过一面墙下。我家附近有一座荒废的古园,围培残败但仍坚固, 失魂落魄的那些岁月里我摇若轮椅走到它跟前。四处无人,寂静悠久,京静的我和寂静的墙 之间,膨胀和盛开若野花,膨张和盛开者冤屈。我用拳头打墙,用石头砍它,对若它落泪、 喇喇咒骂,但是它 掉落一点儿灰 无所动, 天不变 亦不变。老柏树千年 一日伸展 枝叶,云在天上走,鸟在云里飞,风踏草丛,野草一代一代落子生根。我转而祈求培,双手 合十,创造一种祷词或谶语,出声地诵念,求它给我死,要么还给我能走路的腿. .但睁开 眼,伟大的墙还是伟大的高立,堵下呆坐一个不被神明过问的人。空旷的夕阳走来园中,若 是昏昏睡去,梦里常掉进一眼枯井,井壁又高又滑。喊声在井里嗡嗡碰撞而已,没人能听见, 井口上的风中也仍是寂静的冤屈。喊醒了,看看还是活者 喊声并没惊动谁,并不能惊动什 墙上有青润和干枯的苔藓,有蜘蛛细巧的网,死在半路的蜗牛身后拖一行鳞片似的脚印, 有无名少年在那儿一遍遍记下的3415926. 在这墙下,某个冬夜,我见过一个老人。记忆和印象之间总要闹出一些麻烦:记忆对我 说未必是在这墙下,但印象总是把记忆中的那个老人搬来这墙下,说就是在这儿。.雪后
是造墙的智慧。真若把所有的墙都拆除,虽然很像似由已久的理想接近了实现,但是等着瞧 吧,满地球都怕要因为失去趣味而响起昏睡的鼾声,梦话亦不知从何说起。 趣味是要紧而又要紧的。秘密要好好保存。 探秘的欲望终于要探到意义的墙下。 活得要有意义,这老生常谈倒是任什么主义也不能推翻。加上个"后"字也是白搭。比如 爱情,她能被物欲拐走一时,但不信她能因此绝灭。"什么都没啥了不起"的日子是要到头的, "什么都不必介意"的舞步可能"潇洒"地去撞墙。撞墙不死,第二步就是抬头,那时见墙上有 字,写着:哥们儿你要上哪儿,这到底是要干嘛?于是躲也躲不开,意义找上了门,债主的风 度。 意义的原因很可能是意义本身。干嘛要有意义?干嘛要有生命?干嘛要有存在?干嘛要有有? 重量的原因是引力,引力的原因呢?又是重量。学物理的人告诉我:千万别把运动和能量,以 及和时空分割开来理解。我随即得了启发:你千万别把人和意义分开来理解。不是人有欲望, 而是人即欲望。这欲望就是能量,是能量就是运动,是运动就必走去前面或者未来。前面和 未来都是什么和都是为什么?这必来的疑问使意义诞生,上帝便在第七天把人造成,上帝比靡 菲斯特更有力量,任何魔法和咒语都不能把第七天的成就删除。在第七天以后所有的时光里, 你逃得开某种意义,但逃不开意义,如同你逃得开一次旅行但逃不开生命之旅。 你不是这种意义,就是那种意义。什么意义都不是,就掉进昆德拉所说的"生命不能承受 之轻"。你是一个什么呢?生命算是个什么玩艺儿呢?轻得称不出一点重量你可就要消失。我向 L 讨回那件东西,归途中的惶茫因年幼而无以名状,如今想来,分明就是为了一个"轻"字: 珍宝转眼被处理成垃圾,一段生命轻得飘散了,没有了,以为是什么原来什么也不是,轻易 简单,灰飞烟灭,一段生命之轻,威胁了生命全面之重,惶茫往灵魂里渗透:是不是生命的 所有段落都会落此下场啊?人的根本恐惧就在这个"轻"字上,比如歧视和漠视,比如嘲笑,比 如穷人手里作废的股票,比如失恋和死亡。轻,最是可怕。 要求意义就是要求生命的重量。各种重量。各种重量在撞墙之时被真正测量。但很多重 量在死神的秤盘上还是轻,秤砣平衡在荒诞的准星上。因而得有一种重量,你愿意为之生也 愿意为之死,愿意为之累,愿意在它的引力下耗尽性命。不是强言不悔,是清醒地从命。神 圣是上帝对心魂的测量,是心魂被确认的重量。死亡光临时有一个仪式,灰和土都好,看往 日轻轻地蒸发,但能听见,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还在。不期还在现实中,只望还在美丽的位置 上。我与 L 的情谊,可否还在美丽的位置上沉沉地有着重量? 不要熄灭破墙而出的欲望,否则鼾声又起。 但要接受墙。 为了逃开墙,我曾走到过一面墙下。我家附近有一座荒废的古园,围墙残败但仍坚固, 失魂落魄的那些岁月里我摇着轮椅走到它跟前。四处无人,寂静悠久,寂静的我和寂静的墙 之间,膨胀和盛开着野花,膨胀和盛开着冤屈。我用拳头打墙,用石头砍它,对着它落泪、 喃喃咒骂,但是它轻轻掉落一点儿灰尘再无所动,天不变道亦不变。老柏树千年一日伸展着 枝叶,云在天上走,鸟在云里飞,风踏草丛,野草一代一代落子生根。我转而祈求墙,双手 合十,创造一种祷词或谶语,出声地诵念,求它给我死,要么还给我能走路的腿.但睁开 眼,伟大的墙还是伟大的矗立,墙下呆坐一个不被神明过问的人。空旷的夕阳走来园中,若 是昏昏睡去,梦里常掉进一眼枯井,井壁又高又滑。喊声在井里嗡嗡碰撞而已,没人能听见, 井口上的风中也仍是寂静的冤屈。喊醒了,看看还是活着,喊声并没惊动谁,并不能惊动什 么,墙上有青润和干枯的苔藓,有蜘蛛细巧的网,死在半路的蜗牛身后拖一行鳞片似的脚印, 有无名少年在那儿一遍遍记下的 3415926. 在这墙下,某个冬夜,我见过一个老人。记忆和印象之间总要闹出一些麻烦:记忆对我 说未必是在这墙下,但印象总是把记忆中的那个老人搬来这墙下,说就是在这儿。.雪后
月光朦胧,车轮吱吱即唧轧者雪路,是园中惟一的声响。这么走着,听见一缕悠沉的萧声远 远传来,在老柏树摇落的雪雾中似有似无,尚不能识别那曲调时己觉其悠沉之音恰好碰住我 的心绪。侧耳屏息,听出是《苏武牧羊》。曲终 心里正有些凄枪 忽觉墙影 才发现 个老人盘腿端坐于墙下的石凳,黑衣白发,有些玄虚。雪地和月光,安静得也似非凡,竹 箫又响,还是那首流放绝地、哀而不死的咏颂。原来箫声并不传自远处,就在那老人唇边。 也许是气力不济,也许是这古曲一路至今光阴坎坷,箫声若断若续并不高亢,老人颤颤的吐 纳之声亦可悉闻。一曲又尽,老人把箭管轻横龈上,双手雄放楼头,看不见他是否闭目。我 惊诧而至感激 遍遍听那箫声和箫声断处的空寂,以为是天喻或是神来引领 那夜的箫声和老人,多年在我心上,但猜不透其引领指向何处。仅仅让我活下去似不必 这样神秘。直到有一天我又跟那墙说话,才听出那夜箫声是唱着“接受“,接受限制。接受残 缺。接受苦难。接受墙的存在。哭和喊都是要逃离它,怒和骂都是要逃离它。恭维和跪拜还 是想逃离它。失魂落魄的年月里我常去跟那墙谈话,是,说出声,以为这样才更虔诚或郑重, 出声地请求,也出声地责问,吉怕惹怒它就又出声地道以及悔罪,所谓软硬兼施。但毫无 作用,谈判必至破裂 我的一切条件它都不答应。墙,要你接受它 意思反复 明,不卑不亢,直到你听见。直到你不是更多地问它,而是听它更多地问你,那谈话才称得 上谈话。 我一直在写作,但一直觉得并不能写成什么,不管是作品还是作家还是主义。用笔和用 申脑,都是对墙的谈话,是如吃喝拉撒睡一样必做的事。搬家搬很终干离那感古园远了,不 能随便就去,此前就料到会怎样想念它,不想最为思恋的竟是那四面矗立的围墙:年久无人 过问,记得那墙头的残瓦间长大过几棵小树,但不管何时何地,一闭眼,即刻就到那培下。 寂静的墙和寂静的我之间,野花膨胀着花蕾,不尽的路途在不尽的墙间延展,有很多事要慢 慢对它谈,随手记下谓之写作
月光朦胧,车轮吱吱唧唧轧着雪路,是园中惟一的声响。这么走着,听见一缕悠沉的箫声远 远传来,在老柏树摇落的雪雾中似有似无,尚不能识别那曲调时已觉其悠沉之音恰好碰住我 的心绪。侧耳屏息,听出是《苏武牧羊》。曲终,心里正有些凄怆,忽觉墙影里一动,才发现 一个老人盘腿端坐于墙下的石凳,黑衣白发,有些玄虚。雪地和月光,安静得也似非凡。竹 箫又响,还是那首流放绝地、哀而不死的咏颂。原来箫声并不传自远处,就在那老人唇边。 也许是气力不济,也许是这古曲一路至今光阴坎坷,箫声若断若续并不高亢,老人颤颤的吐 纳之声亦可悉闻。一曲又尽,老人把箫管轻横腿上,双手摊放膝头,看不见他是否闭目。我 惊诧而至感激,一遍遍听那箫声和箫声断处的空寂,以为是天喻或是神来引领。 那夜的箫声和老人,多年在我心上,但猜不透其引领指向何处。仅仅让我活下去似不必 这样神秘。直到有一天我又跟那墙说话,才听出那夜箫声是唱着"接受",接受限制。接受残 缺。接受苦难。接受墙的存在。哭和喊都是要逃离它,怒和骂都是要逃离它。恭维和跪拜还 是想逃离它。失魂落魄的年月里我常去跟那墙谈话,是,说出声,以为这样才更虔诚或郑重, 出声地请求,也出声地责问,害怕惹怒它就又出声地道歉以及悔罪,所谓软硬兼施。但毫无 作用,谈判必至破裂。我的一切条件它都不答应。墙,要你接受它,就这么一个意思反复申 明,不卑不亢,直到你听见。直到你不是更多地问它,而是听它更多地问你,那谈话才称得 上谈话。 我一直在写作,但一直觉得并不能写成什么,不管是作品还是作家还是主义。用笔和用 电脑,都是对墙的谈话,是如吃喝拉撒睡一样必做的事。搬家搬得终于离那座古园远了,不 能随便就去,此前就料到会怎样想念它,不想最为思恋的竟是那四面矗立的围墙;年久无人 过问,记得那墙头的残瓦间长大过几棵小树,但不管何时何地,一闭眼,即刻就到那墙下。 寂静的墙和寂静的我之间,野花膨胀着花蕾,不尽的路途在不尽的墙间延展,有很多事要慢 慢对它谈,随手记下谓之写作